[中图分类号]K258.1[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0-4769(2009)04-0147-09 1911年广东光复后,革命党人在广州建立了广东军政府,由同盟会—国民党中政治上最接近孙中山的人物执掌政权,尽管他们执政仅一年零八个多月,却为建设新社会付出了很大努力,是革命党人很重要的一次执政实践。不少学者对革命党人掌权的广东军政府做过研究。②本文拟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集中考察其时广东军政府社会文化改造之努力与社会回应,讨论革命党人与广东地方精英的关系,反映清末民初社会变动中知识与政治的影响。 一、清末广东地方精英的“趋新”与社会参与 本文的“地方精英”指接受过相当程度教育,并在地方社会有影响力的群体。传统意义上的“地方精英”一般指士绅。晚清以后,留学生、新式学堂毕业生等拥有新知识背景的群体大量出现,尤其是科举制度废止后,新教育空前发展,学生规模急剧壮大,新式学堂学生也在地方社会发挥着越来越重要的作用。 晚清广东有一支庞大的士绅队伍。据张仲礼统计,太平天国运动以后,广东的正途与异途绅士合计有110705人,家庭人口达553525人,属于全国士绅较多的主要省份。[1]广东的新式学堂发展也很快,1909年广东的新式学堂学生超过8万人。[2]尽管从教育背景看,清末地方知识精英可以分为传统士绅、留学生、新式学堂学生等几类,但从知识体系而言,地方知识精英难以清晰地划分“新”与“旧”。不少科举体制下的士子,也通过新式学堂接触新的知识体系。据清末两广学务处统计,广州所办各类师范科毕业的681名广东籍学生中,正途士绅占50.4%,1907年设立的广东巡警学堂中的367名学生,都是有功名的“贡监生员”。③1906年设立的广东法政学堂,官额外,另“由各厅州县各保送绅士一名”[3]。广东为近代得开风气之先之区,新知识、新观念较早进入,广东也是近代维新——立宪派、革命派主要人物的故乡,地方精英易于接受新知识,因而在他们身上新旧知识体系都有不同程度的体现。《七十二行商报发刊词》和《粤商自治会函件初编》等商人团体出版物,都可以反映出商界上层中、西学问都具有一定水平。④ “趋新”意识很强的地方精英,在清末广东社会改革中发挥了重要作用。1907年11月广州地区士绅成立了立宪团体自治研究社,尽管被认为是保守性较强的政治结社,但在普及宪政知识、推动地方自治建设等方面做出了努力。1909年成立的广东谘议局是清末地方知识精英极为重要的政治舞台,全部来自士绅阶层的94名议员,以谘议局为阵地,在整顿吏治、改良税制、振兴工商业、兴办学堂,以及维护社会治安和改良社会风尚(如禁烟禁赌)等方面,发挥了积极作用。[4]顺应时代变化,不少士绅投身商界、学界、报界。受新思想绅商的影响,商界社会参与意识明显增强,成立了政治性组织粤商自治会。⑤粤商自治会、广州总商会、九大善堂等机构都是清末广东很活跃且有影响力的社会团体。1910年广州17家报纸中,8家有“商办”背景,[5]这些商办报纸在传播新知识、开启民智、改变社会观念方面发挥了积极作用。清末广东学界的社会参与也表现不俗。在1905年抵制美货运动中,广东各地学生富有激情又不失理性与文明。[6]1907年维护西江缉捕权风波中,学生亦是主力军,且表现得比商人更为激进,从维护国家主权高度成立了“国权挽救会”,出版了《国权挽救报》。[7]对于社会问题,学生也并未漠视,1908年学生李鉴渊等曾“以盗风猖獗事,具禀督辕”[8]。这些都显示出广东地方精英很强的社会参与意识。 因为接受新知识、新思想,一些士绅转变为革命派,或同情革命。1904年保送到日本学法政的56名官绅中,就有胡汉民、朱执信、汪兆铭、古应芬等日后同盟会的著名人物。同盟会在海外与康梁立宪派斗争激烈,但在清末广东,立宪派一些人物与革命党则保持良好关系,辛亥革命之前,谘议局副议长丘逢甲已明显同情革命,与邹鲁、朱执信、高剑父、姚雨平等革命党人保持密切联系。[9]据说丘逢甲“喜欢革命党人”,邹鲁曾介绍朱执信到丘任职的两广方言学堂“共事”,丘也多次庇护邹鲁等人。⑥就是深受康梁思想影响的澳门子褒学塾(万木草堂入室弟子陈子褒创办)学生,不少后来也参加了同盟会,其中一些女学生还是军政府女子北伐队的骨干。[10] 从政治立场来看,清末广东的地方知识精英大体可以分为忠清派、立宪派、革命派等几类。忠清派重要人物不多,邓华熙、梁鼎芬在广东并无很大影响力,江孔殷深得末任两广总督张鸣岐器重,但并非革命党死对头,“曾为革命党尽力不少”[11]。在广东光复中,谘议局消极对待对绅商各界的“独立”,全体议员“皆避匿不出”。[12]正是这种消极态度,使得作为清末重要民权机关的谘议局几乎处于瘫痪状态,立宪派没有形成强大的反对势力,在某种程度上为革命党人掌权减少了阻力。广州地方精英中的绅商和新知识分子,则频繁活动施压,迫使张鸣岐、李准等人接受脱离清政权的大局。早在1911年10月底,当谘议局还在模棱两可时,“粤垣经绅商学界齐集文澜书院会议宣布独立”[13];并派出粤商自治会人物郭仙洲等前往香港联络革命党人,表示商民赞成共和的政治立场。1911年11月9日绅商各界集议,决定以谘议局为办事总机关,每团体各举五人,推举张鸣岐为临时都督,并拟延请著名革命党人来粤协助张鸣岐办事,[14]最终促成了广东于“刀不血刃”中光复的大好局面。⑦各地士绅不少附从革命,或协助革命党人夺取州县,组织新政权;或与地方官吏合作反正;或领导州县光复。⑧ 以绅、商、学为主体的地方精英,也并没有成为旧专制政权的殉葬品。独立之初,一些传统精英也愿意与新政权合作,还得到了任命,丘逢甲曾被任命为教育部长,黎国廉出任过半年多的民政司长,粤商自治会骨干黄景棠、陈惠普等也曾有过任职。民国初年广东商、学等界仍很活跃。据调查,1912年12月广州城迁出闭歇店铺150间,迁入新开289间,增加了139间。[15]受政权更替影响,商业有所变化,但商人规模似未出现大的波动。粤商维持公安会在这个期间成立,民国初年成为左右地方政局的商人组织。学界、商人政治地位也有所提高,1912年“中国同盟会粤支部”有会员128人(注册会员49人,加盟会员79人),商界有48人,工商界加盟的有32人,是各界中最多的,其次为学界,有28人。[16]学、商界不少人通过同盟会进入了省议会。地方精英的社会影响力民初犹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