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研究茶馆戏园的娱乐功能、观众,以及精英和国家对休闲的控制。① 茶馆是当时人们主要的娱乐场所,文章将考察人们怎样利用茶馆进行娱乐活动,艺人怎样以茶馆为生,观众在茶馆戏园中的行为和角色。这个研究指出大众娱乐是一个强有力的教育工具,许多人,尤其是那些没有受过多少教育的人,从地方戏、评书中接受关于历史、文学、传统价值观的熏陶。改良精英和政府官员认为地方戏可以用来开民智,推进“文明”,提高人们的“道德”水准。政府颁布规章以控制民众的娱乐,利用公共娱乐灌输正统思想,影响普通人的头脑。这个研究也揭示了,在不同的层次上人们接受不同的价值观,有的倾向正统,有的则陷入异端,显示出精英与大众文化的分野。但这种分野经常是模糊的,而且还总是重叠的。因此,茶馆给我们提供了一个观察精英和大众、精英文化和大众文化相互作用的理想空间。 巴波在回忆童年经历时,生动描述了1920年代成都的茶馆生活:“我坐茶馆,是从听评书开始的。那是二十年代,我才十来岁。一天晚饭后,有个长辈领着我第一次进茶馆。展现在我面前的是,在油灯的昏暗光线下,茶客满座,烟味和汗味刺鼻。交谈的声音,喊堂倌泡茶的声音,堂倌把茶船(茶托)扔在桌上的声音,茶客叫喊‘这是茶钱’的声音,堂倌高叫某某把‘茶钱汇了’(付了的意思)的声音,使得茶馆嗡嗡然。茶馆也就成了闹市,显得火红。一直等说书人把惊堂木往桌上一拍,茶馆这才静了下来。我第一次接触的文化生活就此开始了。”② 巴波的描述揭示了人们既到茶馆进行社交,也到那里寻求娱乐。茶馆提供丰富多彩的文化生活,特别是讲评书,吸引了众多的听众。巴波坐茶馆的习惯,便是从他童年到茶馆听评书开始养成的。娱乐活动给茶馆带来了繁荣。据一个老成都人回忆,民国时期的成都是一个消费城市,没有多少工厂,人口也相对较少,生活节奏很慢,“整个给人一种闲适慵懒的感觉”。特别是下午二三点钟时,“仿佛整个城市都处于一种似睡非睡,似醒非醒的生态中。那悠扬的琴声、凄婉的唱腔从茶楼上的窗户飘洒出来,极像缠缠绵绵的秋雨,更是把周遭氛围渲染得闲愁莫名了。”③ 虽然成都可能并不像他所描写的那样超脱懒散,而且当时已经发生并且正在发生着诸多变化,但成都给人的整体印象仍是一个生活节奏缓慢、闲逸的城市。④ 茶馆便是这种生活方式的一个象征。 茶馆与其所包含的娱乐是相互支撑的。在成都,最早的戏园从茶馆中衍生,这与北京正好相反,在北京最早的茶馆产生于戏园。⑤ 在成都专业戏园出现之前,那些游动的戏班子、杂耍、民间艺人、木偶班子,往返于各乡场和城市。在城市中,他们走街串巷,经常在大户人家表演堂会,或在临时搭建的台子上演出,为家庭、社区以及庙会的各种活动助兴。在一些庙的山门外,也有所谓的“万年台”,更是他们经常的表演场地。不过,这些流动班子最经常的演出之地还是茶馆,那里租金便宜,时间灵活。加之成都茶馆甚多,选择性更广。如果这家茶馆观众减少,他们可以很容易移师到另一家,还可以与茶馆老板讨价还价,以求最大的利益。 当然戏班一般喜欢固定在一个地方演出,而且茶馆也竭力留住好班子,以保持稳定的观众。⑥ 因此这类茶馆都设有固定戏台。曲艺和木偶通常在较小的茶馆演出,而川戏演员多、场面大,外加布景等,则多在大茶馆进行,那里的设施比较完备。因此,在早些时候,茶馆和戏园并无明显区分,表演不过是茶馆所提供娱乐之一部分。1906年,咏霓茶园改造装修后,更名为可园,遂成为成都戏园之先行者。茶馆也纷纷跟进,悦来茶园在可园开办不久也开了张,然后是宜园、第一茶园接踵而至,面对面唱对台戏。⑦ 在这些地方,看戏逐渐变得比喝茶更为重要。不过,像清音、相声、评书等民间艺术,一般并不在这类专门化的茶园露面,而仍然以老式茶馆为表演场地。⑧ 几乎所有演戏的茶馆都称“茶园”,这些茶馆一般资金较雄厚,因为场地设施要求较高,装饰、家具、茶碗等也比一般茶馆要好。⑨ 辛亥革命后,茶园开始在成都舞台演出中占主导地位,茶园的剧目广告充斥着各种地方报纸,报纸还经常发表有关新闻和评论。直至1920年代,随着几个新戏园相继开张,专门化的戏园才开始有从茶馆分离的迹象,但是茶馆兼戏园仍然是当时成都舞台的主流,在整个民国时期戏园并没有完全独立出来。⑩ 茶馆——民间艺人之谋生地 毫不夸张地说,茶馆几乎是所有成都民间演出的发祥地。由于高雅茶馆租金较高,大多数民间艺人喜欢在小茶馆演唱,为下层民众服务。较有名者一般固定在某个茶馆,而名不见经传者只好带着乐器走街串巷,哪里茶馆有听众,便到哪里挣生活,称之为“跑滩”或“穿格子”。还有许多艺人甚至难以觅到一个茶馆,只好在桥头街角空地卖唱,称之为“唱水棚”,经常难以为生。那些在茶馆里的听众,除了买一碗茶,不用另买票听唱,而是根据个人对这些艺人的好恶,给这些“流浪的艺术家”一些小钱。相反,去戏园者则需多付几元,但仍被认为是最便宜的休闲。那些劳工阶层则只需付二三角钱,便可以在茶馆听唱和品茶,既解除了疲乏,亦得到了娱乐。(11) 人们在中低档茶馆欣赏各种曲艺表演,诸如相声、金钱板、评书、清音、杂耍、口技等等。例如,在晚清民国时期,高把戏在新龙巷的一个茶馆挂牌演出,他也应聘到那些举办红白喜事的人家表演,称“堂彩”。柳连柳又称为“打连响”,被认为是最下作的表演。表演者一般成双成对,用一上穿有若干铜钱的竹杆,一边敲打身体,一边有节奏地又跳又唱,批评者称他们语言粗俗下流。由于他们的表演需要较大的场地,所以经常选择茶馆前面的空地。“打道琴”是另一种常见的娱乐,一般是游方道士的把戏,用一皮鼓(又称“鱼鼓”),穿行于各个茶馆之间,挣一点赏钱。(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