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引言 夏曾佑(1863-1924)《中国古代史》,本为清末中学堂教科书,原名《最新中学教科书中国历史》,共三册,由商务印书馆出版。[1]该书撰写于光绪三十年(1904)至三十二年(1906)年间,距今刚好一百年。[2]95到1933年,该书易为今名,列入商务印书馆的“大学丛书”之中,成为大学用的历史参考书。[3]14到2000年,该书由河北教育出版社重新发行,列入“二十世纪中国史学名著”丛书之中,与另外三十二种史学名著并列。[4]据〈编校凡例〉,这丛书是“编选20世纪出版的、对当时史学发展或对其后史学发展产生过重大作用和重大影响,即在20世纪中国史学发展上占有重要地位者。”[5]1《中国古代史》在百年之间,从中学教科书,到大学用书,到二十世纪史学名著,地位不住“升级”。惟作者卒于1924年,该书从未修订,至今面貌,与百年前无异,其受重视如斯,已反映该书在中国近现代史学,有崇高的地位。 《中国古代史》的史学成就,及其在中国近现代史学的影响,论者已作出颇详尽的研究,论述较全面的,论文方面有上世纪四十年代周予同的《五十年来中国之新史学》,[6]513-573近三十年来,较具代表性的有袁英光的〈夏曾佑与《中国古代史》研究〉、[7]83-96陈其泰的《夏曾佑对通史撰着的贡献》、[8]37-46和李洪岩的《夏曾佑及其史学思想》等,[9]110-123专书则有陈业东的《夏曾佑研究》。[10]但夏史在清末民初是畅销的中学教科书,[11]33张元济在1918年2月1日的日记中,曾经纪录了夏史的销售情况,该书三册,销数从七万九千到十二万二千不等,[12]468这个销量反映了该书有广大的读者群,应对当时的年青学子有着一定的影响,这一点一直未受到论者的重视与研究。 1935年9月23日,陈寅恪在清华大学讲“晋至隋唐史”第一课,说: 在这里,分列几种书,第一类是必读书,从中可得到最低限度的常识。 今日坊间教科书,以夏曾佑《中学历史教科书》(谨案:当时商务印书馆将此书改名为《中国古代史》,列入《大学丛书》中-原文案语)为最好。作者以公羊今文家的眼光评论历史,有独特见解。其书出版已三十年,不必再加批评。(谨案:先生意谓此书已过时——原文案语。)[13]94 在陈氏眼中,夏史以今文观点评论历史,见解独特,是能够给予学生最低限度历史常识的必读书。可见《中国古代史》对初习国史的年青学子而言,是很有价值的基本参考书,其独特观点,能对初习史者起到启蒙作用。考一些现代著名史家、学者,他们在青少年的时候,即受到夏曾佑《中国古代史》,及其历史观点的启发和影响,这对他们日后研究中国历史,开创新的学术领域,获取巨大的史学成就,都很有帮助。他们包括本文将讨论的钱玄同、顾颉刚和钱穆几位名家,他们都在青少年时,在国史、国学的学习道路上,受到《中国古代史》的启蒙。 二、钱玄同谈夏史 钱玄同由1913年开始任职北京师范学校,兼北京大学教席,[14]26-27他在宣统二年(1910)撰写自己的年谱,[15]310-321忆述光绪二十九年(1903)读历史书的经验,说: 十月,……其时初见曾氏《历史》,见其多民族主义之谈,甚爱之,以为史籍教科书之佳本矣,盖俭腹之人未厌梁肉,乃以糠秕为佳矣。在今日平心而论,历史教科书佳者首推夏氏,次则刘氏,若曾氏者专务用新名词,并造图像,不率故常,实极可笑。特首揭黄帝之像,并有民族主义之语,较之今日鉴定各种课本,实有霄壤之别矣。[15]319 光绪二十九年(1903),钱玄同十六岁,他初读“曾氏《历史》”,这是指该年出版,由曾鲲化以“横阳翼天氏”之名编写的《中国历史》,[16]76-79,95认为这是历史教科书的“佳本”,因书中充满“民族主义之谈”,[17]59-597这时正是钱玄同排满革命思想的孕育时期,[18]2-3因此钱玄同“甚爱之”。到宣统二年(1910),钱氏对曾有着不同的评价,认为这部教科书及不上“夏氏”、“刘氏”之作。夏氏之作,当指夏曾佑《中国古代史》,钱玄同是在光绪三十一年(1905),就读上海南洋中学时读夏曾佑史著;[19]8刘氏之作,即指刘师培于光绪三十一(1905)至三十二(1906)年间出版的《中国历史教科书》。[20]84,94曾鲲化、夏曾佑和刘师培三部在清末同期出版的新式历史教科书,钱玄同认为“佳者首推夏氏”。这年阳历五月,钱玄同于日本早稻田大学学成归国,他从章炳麟游亦已数年,曾在《教育今语杂志》发表文章,他对史书的评断,当非十六岁时少年之见可比,他以夏史为佳,应该是成熟之见,因为两年后(1913年),他即受聘为国立北京高等师范学校(该校1918年易名国立北京师范大学,及国立北平师范大学),及附中教员,并于北京大学兼课。[21]79-92 钱玄同在年谱中没有解释以夏史为佳作的原因,犹幸1937年,钱氏在〈《刘申叔先生遗书》序〉有所补述: 故余自成童至今,最嗜小学及经学。然彼时对于学术思想之变迁,实茫无所知也。壬寅(光绪二十八年[1902]),读梁君任公之《论中国学术思想变迁之大势》,甲辰(光绪三十年[1904]),读章公(炳麟——引者)之《訄书》及刘君(刘师培——引者)《攘书》,乙巳(光绪三十一年[1905])读刘君之《学术发微》、《周末学术史序》……又读夏君穗卿之《中国古代史》(此书自为后来他人所改,原名《中国历史教科书》),于是始知国学梗概。[22]36-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