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K203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0257-0246(2008)12-0092-07 陈寅恪等诸先生曾先后指出,近世罗振玉与王国维的学术研究开百代之学风,启后学之法门,为当时国际汉学界的先驱主流,被后人誉为“罗王之学”。然而,后来又因政治与历史的原因,中国学界又多贬罗扬王,难免有失公允。事实上,“罗王之学”不仅密不可分,而且,它既是对传统国学的推陈出新,更是中外学术交流的产物。本文试从罗振玉与日本汉学界的交流互动切入,来揭示中日近现代学术史源流的一个重要侧面。 一、罗振玉早期治学经历与中日学术风潮的互动 罗振玉(1866-1940)年长王国维11岁,他自幼习研国学,尤重金石古物之学。罗氏最初接触日本学术研究,可追溯到1890年,他阅读了日本人所著的《和汉洋年契》、《史略》,并写了跋文。①这是罗氏受近代海外学术熏陶的开始。 甲午战争迫使国人关注日本,罗氏也不例外。他一方面究心时事,同时也思索富国强兵之道。时年三十,他多读江南制造局的外国译著,“以为西人学术未始不可资中学之助”,并拟建西学书院,教算学、舆地、时务、外国语四科,终因经费无着而作罢。 罗氏的求学救国之道,是实业与教育并举。1896年,他与蒋伯斧在上海创办了学农社,意在购国外的农业书籍,进行翻译研究,同时设农报馆,聘人译书和办杂志,并自任主笔。既然以翻译外国农书为出发点,就涉及翻译人才延揽与培养问题。这是罗王与日本学术发生关系的重要契机以及“罗王之学”日后形成的起点。 1898年5月,罗振玉创东文学社于上海,并延请日本学者藤田剑峰(丰八)译农书,同时担任东文学社教务工作。藤田剑峰与罗氏相处融洽,故凡日本学者来游中土,必介绍给罗振玉。其后因学生较多,又增聘日本人田冈岭云任教员,甚至日本驻上海领事馆副领事诸井等人也来担任义务教员。由此可见,清末之际,罗振玉已和日本各界有了较深的交往。 此时,年轻的王国维也成为东文学社的第一批学生,此后他的一生就紧紧地和罗振玉联系在一起。王国维既为日本学者的学生,除学习日文、英文,更是多读外文著作,并受藤田剑峰等人的影响,学习哲学社会科学的知识与方法论。例如,1899年,东文学社影印出版日本人那珂通世的《支那通史》,其序言由王国维代作。 那珂通世是日本新史学的先驱。1886年,他开始撰写《支那通史》,出版后备受好评。中国学者曾经指出,这部著作选用材料,不限于中国古籍,兼用西洋人所录资料,它打破了中国史书的传统体例,采用西方“通史”的体例,开始脱出以帝王为中心的王朝事件的叙述,而试图描绘历史的演进和发展,这在中国史研究上是一次重大革新,对此后的中国史研究有很大影响。②罗王当然也不例外,故将其著引入中国。 1899年,罗振玉初识来华访学的日本学者内藤湖南,同游会稽等地,至四明访天一阁藏书,临歧迟回不忍去。这是罗振玉与日本京都学派主要人物结为学术知交的开始。因罗氏名声在外,此后,日本汉学界人士也多与之有所交往,如河井荃庐、日下部鸣鹤等,都曾与罗氏纵谈金石学。 办教育,业余兼治国学,是罗氏壮年的主要事业。1901年冬,奉两江、湖广总督之命,罗振玉随团赴日本考察教育事务。通过考察,罗氏对日本的教育制度、教育思想、学校与文教机构设置有了比较全面的认识,并意识到将教育事业与学术研究结合起来的重要性,于是开始致力于全面收藏出土文物。他在北京古董店收购各种流散文物,即告古董店商人说,“墟墓间物,皆有资于考古”,并“示以《唐会要》所列明器之目,令毕致之”。这是罗氏超越中国传统金石学研究对象和范围的开始。由此契机,中州、关中等地出土文物踵至,罗氏收藏大富,成为其后来倡导“古器物学”的基础。 罗氏在《与友人论古器物学书》一文中说:“古器之类别至繁……其刻镂之工可考见美术而知其流派,欧美、海东斯学颇炽,而中土但考文字尚未及此,亦当兼采,以存艺术……他若殷虚之古骨、角、蚌、甲、象齿之类,并可考求古生物学,虽与古器物出于人造者略殊,并宜搜求以广学术。”③其中叙述表明,他是在欧美、日本学术文化的影响下才转向全面研究古代文物的领域。 日本学者富田升认为,全面收藏和研究中国文物,日本人要略早于罗振玉,如高桥太华在明治四十年(1907)夏天已亲至中国洛阳收购唐代的陶俑,滨田耕作也在1910年相继发表了《中国古代的泥像》等系列论文。另一方面,富田升又认为,罗振玉大正五年(1916)出版的《古明器图说》是划时代的著作,它反过来又促进了日本学者如原田淑人等人的相关研究。④ 1909年,这是“罗王之学”后来得以引领国际汉学潮流的关键一年。是年,罗氏得法国人伯希和劫掠敦煌文书的部分材料影印件,著为《鸣沙山石室秘录》、《敦煌石室遗书》,由此而执国人研究敦煌学的先鞭。日本学界后来热衷搜求和研究敦煌文书材料,其实也是受罗振玉的影响。 “罗王之学”首先是以甲骨学研究著称于世。罗振玉早在1901年于友人刘铁云处得见王懿荣所遗殷卜骨墨本,并敦促刘氏尽将此甲骨文拓本为《铁云藏龟》,于1903年印行出版。这是罗氏涉猎甲骨文之始,但其后近十年间,他并没有花太多工夫作考究。可见,当时他还未能意识到甲骨学会成为近世汉学中的显学。应当说,是孙诒让和日本学者林泰辅甲骨文研究的拓荒之作促进了罗振玉《殷商贞卜文字考》(1910)一书的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