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城市空间重组中的精英文化与大众文化

——以江苏南通更俗剧场为中心的考察

作 者:

作者简介:
陈蕴茜,南京大学中华民国史研究中心副教授;齐旭,南京大学中华民国史研究中心研究生。(210093)

原文出处:
江苏社会科学

内容提要:

民国初年,在著名实业家张謇的规划下,江苏南通开始城市的全面改造工程,并开始由传统空间向现代空间转型。1919年张謇建立更俗剧场,目的是要改造社会风俗,更进一步而言是改造近代精英眼中低俗的大众文化。在张謇与欧阳予倩等的努力下,更俗剧场成为国内设备最先进的新式剧场,并邀请梅兰芳等名家前来演出,剧场成为以张謇等为代表的精英文化对大众文化进行引导和规训的空间。但就本质而言,大众文化有其特有的文化底蕴、审美原则与欣赏习惯,他们并非全然接受来自精英的改造,而是在博弈中逐渐“习得”新的文化,但更多地维护并延续自身的文化。由于精英们低估了大众文化强大的生命力,亦未寻找现代文明戏与传统戏曲间的有效结合,更俗剧场最终以剧场“更名”而非“更俗”结束其命运。


期刊代号:K3
分类名称:中国近代史
复印期号:2009 年 02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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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民国初年,在著名实业家张謇的规划下,江苏南通开始城市改造工程。1919年,南通建立起新型现代剧场——更俗剧场,张謇邀请戏剧改革家欧阳予倩共同参与建设,剧场遂成为精英文化与大众文化互动最为集中的空间。目前,学术界对于张謇的城市改造、戏曲改革研究成果极为丰硕①,对欧阳予倩的研究则主要集中于戏剧改革②,这些为笔者进行更俗剧场研究奠定了基础。学界对近代上海新式剧场转型及带来的观演关系变化的研究,也给笔者一定启示③。但是,将更俗剧场置于近代南通城镇空间重组之中进行探讨,并考察剧场空间改造引发的精英文化与大众文化之间的互动与冲突,则尚无研究成果。笔者认为,更俗剧场是张謇重组南通城市空间的成果之一,是与其整体提升南通文化紧密相连的。张謇和欧阳予倩作为近代新型精英代表,他们通过更俗剧场的建设与戏剧改革,对民众产生了重要影响,但大众文化也有其自身的生命力,由此所引发的是精英文化与大众文化之间的关系问题。由于近代社会转型之后,精英阶层出现新的变化,一批具有新思想、新理念、力图革新社会的人士成为近代意义上的精英,于是精英文化也出现分流,本文主要探讨以近代精英为主导的精英文化,而一般士绅文化与通俗文化虽然依旧存在前近代时的分野,但相对于与近代精英之间的对立,这种分析相对较小,而且就南通戏曲文化而言,他们欣赏的戏曲与中下层民众所喜爱的戏曲较为接近,因此,笔者将这类精英文化也归入大众文化。

      关于精英文化与大众文化的关系,一部分学者认为精英文化是“经典”和“正统”的解释者和传播者,具备社会教化和价值范导的功能,应对大众文化进行规训与提升,并通过平等对话实现对大众文化的“启蒙”④。另一部分学者则认为,依靠精英文化来提升大众文化就根本而言是无法实现的⑤。李孝悌在《中国近代大众文化中的娱乐与启蒙》一文中对此也有精辟的讨论,同时对近代戏曲文化的转型、娱乐与启蒙一体化的功能也进行了深入的探讨⑥,启迪颇多。笔者认为,精英文化与大众文化之间的关系极为复杂,近代戏剧改革的功用不能仅仅从戏剧本身的娱乐与启蒙功能探讨,因为随着近代戏剧的发展,剧场空间的建构与规训,本身也具有启蒙作用。因此本文将以更俗剧场这一近代城镇空间重组中的个案,考察精英对大众微观层面的规训与引导过程,解读大众文化究竟在何种程度上接受了精英文化的启蒙,或者是否真正将精英所倡导的文化内化,从而探讨大众文化的品质提升问题。

      一、城镇空间重组与更俗剧场的建立

      南通城始建于五代后周,因海陆路四通八达,故名通州,至清末南通城已经发展为长江三角洲重要的交通枢纽,也是苏北地区的经济交汇中心。但是,随着近代上海开埠及辐射地区城镇的迅猛发展,南通城显得相对发展缓慢,规模较小。张謇为将南通打造成中国东南发达的现代城市,在发展实业的同时,开始进行大规模城市改造,提升南通的整体文化。

      清末实测的《南通县城图》显示,南通城城池较小,街道狭窄,护城河——濠河以外均为农田与坟地,城内西部相对繁荣⑦,民间有“穷东门,富西门,讨饭子南门”的俗语。张謇在改造南通时,将城扩展至濠河以外,特别是濠河南岸,成为发展迅速的文化教育区。张謇认为:“国家之强,本于自治,自治之本,在实业教育。”⑧自1903年访日归来,张謇即开始倡导地方自治,与此同时进行城市改造以普及教育。自1905年建成中国人第一座自建博物馆——南通博物苑始,张謇又捐资建造图书馆、通俗教育社,“目的全在改良乡俗普及教育”⑨。1914年,为提高国人的现代时间意识,张謇又在原谯楼前建造现代钟楼⑩。次年,为了改善民众生活环境,远离娼妓等不良场所(11),建立了唐闸公园及城区东、西、南、北、中5座公园和2座公共体育场(12)。张謇循着改造民众及其文化的终极目标进行城市空间的重组,由此,沿南濠河东段自通州民立师范学校、博物院、图书馆、翰墨林印书局成为文化教育区,而五公园与更俗剧场所在的城西南郊区成为新兴的文化娱乐区。

      城市空间重组本身即是一种文化改造,人们面对新式建筑和新型公共空间会产生新的认知。但是,张謇清醒地认识到,仅仅依靠这些尚不能完成对大众文化的改造,必须通过改造与大众关系更为密切的戏剧(13),文化来实现,因此,将城市空间改造与戏剧文化改造融为一体是张謇的理想。

      戏曲在中国传统社会除有娱乐功能之外兼具教化功能。近代中国文盲率依旧较高,戏剧比博物馆、图书馆对普通民众更具有教育意义。而当时中国人“最普遍缺乏者为公德,……而于公共娱乐之场为尤甚”(14)。因此,张謇认为改良社会应从改良公共娱乐场、改革戏剧入手。他认为:“改良社会,要从各方各事下手。尤其对于人民习惯最近,观念最易的地方,应该设法改良引导,格外容易收效果。想到戏剧一层,在社会号召力量最大,感化的习惯也最快最深”(15)。张謇在不同场合宣传其观点:“教育以通俗为最普及,通俗教育以戏剧为易观感”(16)。通过改革戏剧进而改良社会也成为精英普遍的主张:“移风易俗,具教育社会之力者,文字不如图画,图画不如戏剧。”(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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