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绪之死

作 者:
戴逸 

作者简介:
戴逸,中国人民大学清史研究所教授。(北京 100872)

原文出处:
清史研究

内容提要:


期刊代号:K3
分类名称:中国近代史
复印期号:2009 年 01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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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距今一百年前的1908年(光绪三十四年),名义上是清朝皇帝,实际上却被囚禁在瀛台的光绪帝和统治中国近半个世纪之久的慈禧太后几乎同时死去。皇帝死于光绪三十四年十月二十一日酉时(下午五至七时),太后死于十月二十二日未时(下午一至三时),相距不到二十小时。这正当八国联军攻入北京后的第八年,中国备受帝国主义的欺凌侮辱,国势阽危,民生凋敝,国将不国。光绪和慈禧同时死亡,老百姓深感震惊、诧异、惶惑,有识之士担心中国这艘千孔百疮的破舟会不会在惊涛骇浪中沉没?其命运如何?光绪和慈禧在政治上势不两立,矛盾尖锐,一个是38岁的壮年,一个是74岁的老人,两人同时死亡,这难道是偶然的巧合?其中是否有不可告人的阴谋?会不会是慈禧太后临死之前恐怕光绪皇帝复出掌权、全翻历史的成案,故而谋杀了光绪?一天阴霾,疑云纷起。逃亡到海外的保皇党人为光绪吊丧,大肆声讨慈禧太后与袁世凯,指责他们是谋害光绪的主犯,舆论讨伐,沸沸扬扬。但他们远在海外,并不清楚光绪是怎么死的,仅在两人的死亡时间上质疑,拿不出确凿的证据。国内人众也狐疑满腹,流言纷纷,清廷严加查禁,“奉旨著民政部、步军统领、各督抚悬赏购缉造言煽乱匪徒”。(许宝蘅《巢云簃日记》)。宫廷事秘,“斧声烛影”,谁也不明真相,也不敢公开议论。胡思敬回忆当时的情形说:“德宗(光绪)先孝钦(慈禧)一日崩,天下事未有如是之巧。外间纷传李莲英与孝钦有密谋,予询问内廷人员,皆畏罪不敢言。”(《国闻备乘》)

      其实,在皇帝、太后死亡之前四年,即光绪三十年,早已有人预言到光绪先死。清朝外务部右侍郎伍廷芳早在1904年就对日本公使内田康哉透露光绪皇帝必定会死在慈禧太后之前。内田康哉问伍廷芳:当皇太后驾崩后皇上会如何?据《内田报告》:“伍言道:亦如世间传闻,诚为清国忧心之事,万望无生此变。伍话中之意,皇太后驾崩诚为皇上身上祸起之时。今围绕皇太后之宫廷大臣,及监官等俱知太后驾崩即其终之时。于太后驾崩时,当会虑及自身安全而谋害皇上。此时,万望能以我守备兵救出皇帝。”(孔祥吉、村田雄二郎《罕为人知的中日结盟及其他·绪论》)

      其实,慈禧死前必定会谋杀光绪,许多官员太监对此心知肚明,但不敢说出。国内较早指出这一弑君阴谋的是长期陪侍光绪皇帝的翰林院侍读学士、起居注官恽毓鼎。他的工作是记录光绪的起居言行。在清朝灭亡以前,即宣统三年四月他已写成《崇陵传信录》,这是光绪帝的一本传记。其中说:

      “(光绪三十四年)十月初十日,上率百僚,晨贺太后万寿,起居注官应侍班,先集于来薰风门外,上步行自南海来,入德昌门,门罅未阖,侍班官窥见上正扶阉肩,以两足起落作势舒筋骨,为拜跪计。须臾忽奉懿旨‘皇帝卧病在床,免率百官行礼,辍侍班。’上闻之大恸。时太后病泄泻数日矣,有谮上者谓帝闻太后病,有喜色。太后怒曰:‘我不能先尔死。’”(《崇陵传信录》)

      这是恽毓鼎在光绪死前十一天亲历的记载,所记慈禧的话和伍廷芳告知日本公使的话完全符合。十月初十日是慈禧的生日,光绪率领百官前往慈禧处探病与请安,从南海步行到德昌门,恽毓鼎随从侍班,皇帝扶着太监的肩头,作身体起落的活动,以舒筋骨,可见身体尚健康正常,但太后不愿与皇帝见面,传谕竟说:光绪已有病卧床,不必再见面了。光绪听了大概很吃惊,话中包含杀机,是不祥之兆。这是武昌起义前半年多的记载。到了民国二年正月十七日,此时清朝已亡,言路已开,无所禁忌,恽毓鼎在《日记》中说道:“清之亡,虽为隆裕(即光绪的皇后,称隆裕太后。辛亥革命推翻清朝,批准发布退位诏书的是隆裕太后),而害先帝,立幼主,授载沣以重器,其祸实归于孝钦也。”(恽毓鼎《澄斋日记》二,632页)恽毓鼎直接指出了“害先帝”的是慈禧太后。民国以后,《崇陵传信录》传播甚广,慈禧谋害光绪之说得到佐证。越到后来,记事者日多,传闻更甚。如《方家园杂咏纪事》中说:“吾闻南斋翰林谭组庵,内伶教师田际云皆言,大变之前二日,尚见皇上步游水滨,意志活泼,证以他友所闻,亦大概如此。”尚书陆润庠曾为光绪请脉,对人说:“皇上本无病,即有病,亦肝郁耳!意稍顺当自愈,药何力焉。”(《国闻备乘》)许多曾给光绪看过病的医生虽然都认为光绪身体虚弱,常年生病吃药,但死前一段时间病情未见加重,身体尚属正常,并未突发急性致死的病症。其中名医屈桂庭说光绪死前三天“在床上乱滚”,“向我大叫肚子痛得了不得”,且“面黑,舌焦黄”,“此系与前病绝少关系”(《诊治光绪帝秘记》)。晚清内务府大臣增崇的儿子回忆,他幼年时适逢光绪之丧,他父亲接到光绪死的消息,跟叔叔们说:“就是不对,前天,天子受次席总管内务大臣继禄所带的大夫请脉,没听说有什么事”。“前天继禄请脉后说‘带大夫的时候,上头还在外屋站着呢,可怎么这么快呢?’一位叔父说‘这简直可怕啦!’另一位叔父说‘这里头有什么事儿罢!’我父亲叹了一口气,又摇摇头说:‘这话咱们可说不清啦!’”(耆存著《关于光绪之死》,文史资料选辑总122期)光绪死后,穿戴入殓,一反常规,都由宫内太监一手包办,未让内务府插手。“光绪身故后,便是销声匿迹地移入宫中,甚至入殓之际究竟是什么样,也无人能知其详,就连在内务府供职的我的父亲、叔父们都讳莫如深,避而不谈。”(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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