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J5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9-4970(2009)03-0018-06 人类目前正处于一个高度工业化、技术化的生存状态中,一方面,我们为现代技术品所带来的物质效果所鼓舞和欣慰;另一方面,我们内心又充满着不可言说的焦虑。扩张的工业、技术化使我们失去了曾经的宁静与和谐,自然材料被再生材料所替换,而机床上的流水线则取代了手工劳作,技术规范遮蔽了手工艺术的随机性与创造性,现代技术已牢牢控制了自然。人类还会继续创造什么?我们的物质生活方便富裕,却感受不到自由、乐观与幸福。马尔库塞曾经分析过技术与自由的关系。他认为,技术与自由是相对立的,技术越进步,人的本性就越被压制,人就越来越感觉不到自由。更具体地说,“在机械化的奴役状态中,‘机械’不仅支配他的大脑甚至灵魂。”① 机械使人迷失本性,而劳动也是纯功利、被操控的活动。在纯功利的劳动中人如何实现精神的超越?在奴役的操控中,人何以保持自由的心灵? 人只有在“凝神忘我”的精神境界中进入技术活动,才能激发超乎想象的创造潜能,才能获得心灵的自由。此时,劳动已不再是被奴役的操作,而变成自由快意的创造活动,创作者在内心享受这一过程的同时也给他人带来了审美的愉悦。这正是我们讨论民间手工的意义。 原始艺术是人类高度发展而又操作完善的技术的结晶。博厄斯在《原始艺术》中说:“无论哪一种工艺,其技术和艺术的发展均存在着紧密的联系,技术达到一定的程度后,装饰艺术就随机而发展。艺术品的生产与技术的发展是分不开的,人们精通了某种技术以后即可以成为艺术家。”② 可见,原始人类在远古时代就创造了伟大的艺术。与原始艺术一脉相承的民间美术在造型方法上保留了原始艺术的特色与风貌。民间美术的创作者往往凭着自然材料与简单的工具就能创作出人们喜爱的艺术形式,他们的手法灵活简便,在制作上驾轻就熟,得心应手。随着长期的劳作,这些成熟的手工技术方法被不断传承下来。民间美术的每一个创作者在长期的生活和生产实践中,将自己的智慧与创造融入熟练完美的操作技艺中,创作出无数闪现着光芒的艺术作品。在手工劳作中他们没有精神负担,很少有那些所谓的正规艺术家的冥思苦想的严肃性与严谨性,在自由、随意或者即兴中就创作出闪光的作品来,同时在极其熟练的技艺中你也能体会到艺术的魅力。人的内在情感、自由意志和生命活力,在民间手工艺创作活动的过程体验中获得了充分的表露、展现和证实。许多民间剪纸巧手,在自由创作的心境中,感到剪的过程就是一种心灵的审美享受,剪出的作品谁喜欢都可以带走,可见过程比那件作品还重要。有多少当代艺术家有这样的超凡脱俗的坦荡与大气? 现代人在焦虑中开始反省自己,他们将改造现实的希望寄托于人对自身的主动调整和把握上,即诉诸于自我体验的感性超越之上。在中国当代艺术领域里,我们发现了许多体现民间手工性的艺术创作。二十多年来,吕胜中在《招魂》系列作品中,不厌其烦地剪刻着千千万万个“小红人”;徐冰的《鬼打墙》则是在捶击声中不断重复的拓印着长城城墙和烽火台中产生;施慧则在不断地编织与缠绕中探索着生命的意义……在这些艺术实践中,手工劳作自身就是作品的核心要素,甚至在一些作品中,一旦忽视手工劳作,作品的整体价值与意义也随之消失。 一、从剪刻到《人文书》 众所周知,艺术家吕胜中的创作以剪纸为基本形式,他借助了中国既有的剪刻传统技艺表达自己的艺术。剪纸以纸为加工对象,以剪刀和刻刀为工具来完成剪纸纹样,可想而知,剪与刻的制作手法极其重要。“剪”的渊源可追溯到原始镂刻技艺,镂刻在原始石器与骨器上的刻纹已初见端倪。据考证,从商代始(公元前1600—1100年)就有人用金银箔、皮革或丝织品进行接空刻花制作装饰品。西汉时,人们用麻纤维造纸,传说汉武帝的宠妃李氏去世后,帝思念不已,卧不安度,食不甘味,于是请术士用麻纸剪了李妃的影像为其招魂,这大概是最早的剪纸。公元105年,蔡伦改进和推广前人的经验开始大量造纸,这种镂花形式因找到了更易普及的材料从而诞生了剪纸艺术(图1-1),距今已有两千多年的历史。可以说剪纸艺术自诞生以来,就没有中断过。她流传面之广、数量之大、样式之多、基础之深比任何一种艺术都更加突出。在各种民俗活动中,她无时不在附丽于生活,充实于生活,并以她特有的方式默默地唤起人们对生命的追求,对生活的信念,对国富民康的企盼;她将人们平凡的生活点缀得如此瑰丽多姿,充分寄托和体现了我们中华民族对真善美的追求和向往;她为满足人们更高的社会性的精神需要而茁壮成长。
图1-1 民间剪纸 吕胜中所创作的“小红人”是民间剪纸抓髻娃娃的变体。在这一变体过程中,随着吕胜中不断地剪刻,“小红人”终于生成、鲜活起来,并飘落到世界很多地方。但是,在他所有的艺术作品中,把剪与刻技艺手法结合起来,最成功的作品还数《人文书》(图1-2),这也是他至今为止创作时间跨度最大的作品,应该说涵盖了吕胜中二十多年的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