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墓室壁画的渊源与发生 作为人类最早艺术实践之一的壁画,早在旧石器时代已经出现。在我国,壁画的源头或许可追溯到新石器时代。位于辽宁建平与凌源交界处的牛河梁发现的距今五千年前的红山文化“女神庙”遗址中,就曾出土过用赭、红、黄、白等色绘成的三角纹和勾连纹墙壁残块[1]。此外,发现于宁夏固原麻黄剪子的距今四千年前的齐家文化遗址中,也见有用红彩绘制的几何纹墙壁残片[2]。进入先秦时代,壁画更是作为一种不可或缺的装饰要件,附丽于宫殿、庙堂等建筑。河南安阳商代建筑遗迹残墙皮上的装饰纹样,业已证实了《说苑·反质》中有关商代“宫墙文画”的记载,从中可见先秦宫殿图绘壁饰之一斑[3]。不仅如此,发现于陕西扶风杨家堡的4号西周墓,墓壁见有白色二方连续菱格纹和宽带纹彩绘残迹[4];发现于河南洛阳西郊的1号战国墓,墓圹四壁和墓道两壁也见有红、黄、黑、白四色构成的宽带细线纹饰[5]。表明墓葬当中图绘壁饰的风气也于先秦时期已经露出了端倪。 如果说,上述史前、先秦建筑彩绘壁饰实物遗存还仅限于简单的纹样或图案,尚缺乏如图像、内容、情节乃至观念思想等构成绘画的基本要素,因而不能称之为真正意义上的壁画,那么,真正意义上的壁画又起于何时呢?从文献记载看,当有可能出现于先秦。如《孔子家语·观周》和《楚辞章句》中的两则记载,即曾透露出周之明堂和楚之宗庙绘有具备完整思想内涵的壁画。只是目前还未见与这类记载类似的实物遗存。 从现有考古材料和文献记载可以大体判断,墓室壁画的出现应晚于宫殿壁画,其起步时间约为西汉前期,到西汉晚期渐兴。并且有各种迹象表明,墓室壁画的出现系由多种因素促成。这些因素,如先秦和西汉早期宫殿与庙堂壁画的兴起、墓葬帛画与葬具漆画的发展,以及社会结构、祭祀礼俗、墓葬空间的改变,共同催成了墓室壁画的诞生。 首先,墓室壁画的形成与早期宫殿、庙堂壁画有着明显的渊源关系。现存有关早期宫殿、庙堂壁画的记载,分别出自《孔子家语·观周》、《楚辞章句》和《鲁灵光殿赋》三部文献。 《孔子家语·观周》记孔子适周时曾于雒邑明堂见到过壁画,说: 孔子观乎明堂,睹乎四门之牖,有尧舜、桀纣之像,而各有善恶之状、兴废之诫焉。又有周公相成王,抱之而负斧扆,南面朝诸侯之图焉。[6] 《天问》中的172个呵问,则是屈原置身楚国宗庙时,观其壁画所发。《楚辞章句》说: 屈原放逐,忧心愁悴。彷徨山泽,经历陵陆。嗟号昊旻,仰天叹息。见楚有先王之庙及公卿祠堂,图画天地、山川、神灵,琦玮僪佹、及古贤圣,怪物行事。周流罢倦,休息其下,仰见图画,因书其壁。呵而问之,以渫愤懑,舒泻愁思。 王延寿的《鲁灵光殿赋》,对建于公元前154年稍后的西汉鲁恭王刘余灵光殿壁画,更有翔实的描述: 云楶藻棁,龙桷雕镂。飞禽走兽,因木生姿。奔虎挐以梁倚,仡奋舋而轩鬐。虯龙腾骧以蜿蟺,颔若动而躨跜。朱鸟舒翼以峙衡,腾虵蟉跜而遶榱,白鹿孑
于欂栌,蟠螭宛转而承楣。狡兔跧伏于柎侧,猨狖攀椽而相追。玄熊
舕以齗齗,却负载而蹲跠。齐首目以瞪眄,徒眽眽而狋狋。胡人遥集于上楹,俨雅跽而相对。仡欺
以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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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睽睢。状若悲愁于危处,
嚬蹙而含悴。神仙岳岳于栋间,玉女窥窗而下视。忽瞟眇以响像,若鬼神之髣髴。图画天地,品类群生。杂物奇怪,山神海灵。写载其状,托之丹青。千变万化,事个缪形。随色象类,曲得其情。上纪开辟,遂古之初。五龙比翼,人皇九头。伏羲鳞身,女娲蛇躯。鸿荒朴略,厥状睢盱。焕炳可观,黄帝唐虞。轩冕以庸,衣裳有殊。下及三后,淫妃乱主。忠臣孝子,烈士贞女。贤愚成败,靡不载叙。恶以诫世,善以示后。[8] 虽说上述三则文献所记之先秦及西汉早期明堂、宗庙、宫殿壁画,尚无实物可以对证,不过,这些内容类似的记载,毕竟为我们追寻壁画的形成及其初始面貌、探索早期墓室壁画的图像渊源,提供了思路和线索。与此同时,20世纪70年代出土于秦咸阳宫遗址的车马出行、迎宾仪仗、楼阁建筑、树木花草以及装饰纹样壁画残片,亦为我们洞察早期壁画的具体面貌提供了实物证据[9]。若以早期墓室壁画的相关发现与上述有关宫殿、庙堂壁画的文献记载或实物遗存相比照,明显可见其题材内容乃至结构布局之间的相似,由此不难推知,墓室壁画的形成和发展,的确受到过宫殿、庙堂壁画的影响;进而也不难获知,墓室壁画作为地上宫殿、庙堂壁画在地下的延续,其背后恰好反映了古代中国人“事死如事生”的丧葬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