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B565.5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7504(2009)04-0039-05 “他者”是勒维纳斯学术思想的一个核心范畴,勒维纳斯通过“他者”传递了一种强烈的伦理精神。在他看来,作为第一哲学的形而上学本质上应该是伦理的。他要论证伦理学作为第一哲学的形而上学,而不是探讨具体的道德规范。勒维纳斯说:“我的任务不是要建构伦理学:我只是想努力发现伦理的意义。”[1](P90)勒维纳斯首先要扫除伦理学成为第一哲学的障碍,即批判西方传统的本体论哲学立场,进而在强调“他者”绝对差异性的同时将对他者的责任赋予人,明确自我与他者伦理关系的优先性,确立伦理学的形而上性质。 一、勒维纳斯他者伦理学的批判指向:西方哲学的本体论传统 按照亚里士多德的解释,本体之学的目标是寻找“万物始所从来,与其终所从入者,其属性变化不已,而本体常如”[2](P7)的东西。在西方哲学史上有着各种各样的本体论,柏拉图的理念论、亚里士多德的实体论、康德的物自体学说、黑格尔的逻辑学、海德格尔的基础本体论等,追根溯源,在巴门尼德第一次提出“存在是一”的希腊哲学奠基时代便已确立了本体论哲学的这种基本特征及走向。 把西方哲学的历史概括为本体论哲学的历史,是勒维纳斯的常识性判断,也是他哲学批判奠基性的一步。在他看来,西方文化的危机,从总的根源上说,是哲学立场观点和方法的危机,即本体论所造成的同一性思维方式的危机。勒维纳斯认为,“本体论”在追求同一性的过程中遗失了超越性的维度,本体论是“一种普遍综合的企图”[1](P75),是彻头彻尾的同一性哲学。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勒维纳斯质疑了本体论:“在知识的分支中本体论的首要性难道是最明显确证的吗?”[3](P2)勒维纳斯对西方哲学本体论传统的批判主要从以下方面展开。 1.对同一性哲学的批判。在《总体与无限》中,勒维纳斯把从巴门尼德到海德格尔的西方哲学称为同一性哲学,在他看来,“把他者还原为同一的本体论”[4](P42),代表了西方哲学的努力方向。他形象地把这一趋势称为“传达给我们的哲学建立在相当数量的同一之上”[5](P97),这种本体论追求同一性,以占有、消融乃至泯灭他者的他性为己任。 “同一性”起源于经院哲学晚期的拉丁词Identitas,其含义为不因时间的流变性所改变的“同一”(the same)和不为空间的多重性所改变的“一”(the one)。对于“同一性”而言,不存在具有差异性的“他者”,不存在林林总总的“多样性”。“同一性”迎合了本体论哲学的兴奋点,营造了哲学的同一性主旋律,其结果正如勒维纳斯所说,那就是“西方哲学最为经常地是一种本体论:通过中介或中项的介入把他者还原为同一以保证存在的包融性”[4](P43),这种同一性的传统一直在继续着,即使到了近代,从笛卡儿到黑格尔和海德格尔,他们所代表的哲学强调的都是同一性。勒维纳斯批评这种同一性哲学为“消化性的哲学”[4](P115)、存在的“坩埚”、炼丹术、对他者进行转变的场所。在同一性哲学中,自我的自由得到了确证,自我的自由就是保证没有任何他者阻挡我进行同一的自由,他者要么作为同一的对象被同化,要么作为同一的障碍被征服,在同化和征服的过程中关于自我的真理获得了胜利。因此,勒维纳斯通过自我与他者的矛盾批判了传统本体论。 2.对总体性哲学的批判。勒维纳斯指出,西方的本体论传统追求的是“总体性”,是一种包含所有存在的总体。这种批判的倾向在《总体与无限》一书的署名中就能体现出来。《总体与无限》阐发了勒维纳斯与代表“总体性”的本体论传统决裂而走向“无限”的思想取向。勒维纳斯认为,本体论的立论前提是认为在现象世界的背后有一个统一性和绝对性的终极存在,本体论的目的就是要追求这个具有最高统一性、绝对一元化的存在,这就是本体论的总体化倾向。总体性的本体具有无限的统摄性,它包罗一切,涵盖万有。这种总体性意味着一种“封闭的状态”,即把经验现实封闭在一个完满的思维王国,并以此作为整个宇宙、人类社会和人的生存的基本模式。勒维纳斯经常用尤里西斯回到故乡的故事隐喻对总体性的依恋与追求,用亚伯拉罕远走他乡的故事隐喻向无限性的敞开与对总体性的逃离。他不喜欢尤里西斯这个黑格尔式的英雄、封闭型的循环者和怀乡流浪者,这其中暗示了他对希腊哲学所具有的总体性精神的不满。因为在勒维纳斯看来,为了完成这个封闭经验的回归,就一定要设立一个中心,使一切东西都能围绕着它运转起来,这个中心就是西方本体论哲学追求的基点——“逻各斯”,在逻各斯的光照之下,这种追求总体性的本体论哲学,把一切异在的、他性的东西都纳入到总体的操控之中,整合、消化、吸收,使之丧失了全部的他异性和外在性,这就是“总体性”的弊端所在。因此,勒维纳斯通过无限和逻各斯的矛盾批判了传统本体论。 3.对权力哲学的批判。勒维纳斯对本体论批判的更深层意义是指出了本体论的哲学传统将导致一种消灭他者的强力和非正义的哲学——权力哲学,他说:“作为第一哲学的本体论是一种权力哲学。”[4](P46)勒维纳斯认为权力哲学是战争,他所说的战争不仅仅是军事冲突,军事冲突只是战争的一种极端表现形式,除去军事领域的冲突之外,勒维纳斯还看到了“各种隐蔽的战争,各种利己主义彼此之间会突然发生不流血的战争,这就是商业领域里的战争”[6](P839)。勒维纳斯看到战争给人类带来一种无法逃避的秩序——专制。“战争为生活带来一种任何人也无法逃脱的秩序。这种秩序‘支配’每一个人和每一样事物,它指派给每一个人和每种事物在它的系统中的地位。这就意味着,作为全面动员的结果,个人只是相对于他在这整体中的地位和功能才具有他的意义。这还意味着,个人生活现在的价值仅只依赖于这个整体,整体的未来才是真正具有决定性的东西。”[6](P839)在权力哲学的支配下,对于他者中立化理解的现实境遇就是,不能与他者和平共处,处处要压制或占有他者。“‘我思’变成了‘我可以’——一种对是什么的占有,一种对实在的剥削。”[4](P46)勒维纳斯认为西方本体论哲学醉心于权力要求,它的自我之学就是自我授权,我们同他者的关系自始至终都带着暴力结构的烙印,暴力贯穿于整个西方哲学的历史中。事实上,勒维纳斯以“为他人”为核心的伦理学是在表述他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所经历的痛苦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