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泽克:意识形态新的理论场域

作 者:

作者简介:
邹放鸣,男,四川洪雅人,中国矿业大学教授。中国矿业大学,江苏 徐州 221008

原文出处:
徐州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内容提要:

齐泽克的意识形态学说深受拉康的影响。他以拉康的精神分析和主体批判理论为其意识形态学说的基础,把马克思主义的批判精神作为一种重要的资源并将其转化为一种激进政治话语,对当代资本主义社会及其思想文化现象进行了新的探讨和剖析,拓展出一种关于意识形态的新的理论场域。齐泽克认为,意识形态在对主体进行建构的同时也造成了“真实的缺失”。意识形态不仅仅是一种“社会意识”,更是一种“社会存在”,而我们自己就置身于意识形态幻象所创设的社会存在的环境之中。齐泽克将意识形态幻象划分为自在的意识形态、自为的意识形态和自在自为的意识形态,他指出:人们试图走出意识形态的动作恰巧是人们被“拉进意识形态的方式”;人们借以衡量意识形态扭曲的中立的标准、超意识形态的依据以及纯形式的操作程序所带来的深层效果或许是最为纯粹的意识形态。齐泽克把意识形态看成是支撑现实的幻象建构,认为意识形态幻象的功能就是通过整合与维系社会关系强化人们的信仰与服从,并修饰和填补能指秩序的裂缝,赋予其一致性的意义,从而消弭社会对抗,实现社会整合。齐泽克关于意识形态消弭社会对抗的“不可能性”的论述,则明显表现为一种“后马克思主义”的政治立场。


期刊代号:B1
分类名称:哲学原理
复印期号:2009 年 09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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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B50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7-6425(2009)03-0080-07

      斯拉沃热·齐泽克(Slavoj Zizek)是斯洛文尼亚人,他以其机智敏锐狂放不羁的见解和别出心裁独具一格的意识形态理论在欧美左翼学术界声名显赫。与福柯对意识形态概念的拒斥截然不同,齐泽克主张意识形态本身就是一种社会存在,意识形态无处不在且无法超越,意识形态在整合与维系社会关系的同时强化着人们的信仰与服从。齐泽克的意识形态理论致力于“缝合”拉康的精神分析理论与马克思主义学说,在所谓“后意识形态”状况下拓展出一种关于意识形态的新的理论场域。

      一

      齐泽克的意识形态学说深受拉康的影响。实际上,他是以拉康的精神分析和主体批判理论为其意识形态学说的基础,并对意识形态进行了一种拉康式的阐释。雅克·拉康(Jacques Lacan)的理论与传统哲学由“我思”而形成自由自觉主体的主张相对立,强调主体生成和存在的受限性和分裂性。拉康的主体是“分裂的主体”。他把主体生存状况分为“三界”,即想象界、象征界和实在界,而把主体形成和发展过程分为三个阶段,即前镜像阶段、镜像阶段和俄狄浦斯阶段。拉康指出,婴儿出生之后的6个月,属于“前镜像阶段”——这个时期主体处在一种混沌状态也可以说是一种本真状态之中。婴儿在6个月左右之后,可以在镜像中辨认出自己,从而进入所谓“镜像阶段”,即从一个自然的混沌之物发展成为一个心理化的个体——自我。婴儿在镜像中辨认出自我,由此感到兴奋;而镜像的消失,又引发其与镜像同化的欲望,即“自恋”现象。在这种情况下,婴儿自我既是欲望的对象,又是欲望的主体;主体与客体、自我与他人在其想象中是等同的。所以,婴儿的自恋也表现为一种与母亲同化的欲望,母亲便成为婴儿的所欲对象。镜像阶段的自我意识是停留在误认或想象水平上的,在镜像阶段初步形成的主体居于其成长过程中的“想象界”。

      在拉康看来,主体的真正形成是在“俄狄浦斯阶段”,这便是主体成长过程中的“象征界”。按照拉康的解释,儿童大约在18个月之后,感到了父亲的介入,他与母亲之间的双边关系变成了三边关系,而“父亲”的隐喻,则代表了社会和文化的象征秩序。在俄狄浦斯阶段,父亲夺走了儿童的所欲对象,母亲的“隐退”或“不在场”,为主体打开一个崭新的象征维度,使主体从自然状态进入到社会文化的象征秩序中。语言符号——即能指——是拉康所谓“象征界”的基本构成要素。在象征界,象征秩序作为“大写他者”代替了早前想象界的“小写他者”(母亲),能指代替了所指。拉康认为,以能指代替所指是适用语言的前提,没有这种代替,人的心理水平将停留于想象界,自身与他人乃至外界事物便是一种直接等同关系。自我与可欲对象在镜像阶段的完满结合由于象征秩序的介入而被切断,于是,在语言、制度、规则等构成的“象征符号”中,在语言的询唤中,主体得以形成。

      主体形成的过程,就是主体进入语言符号世界,接受既有文化体系、象征秩序的建构过程,同时也是主体被分裂和异化的悲惨过程。人要自立于现实的意义世界中,其前提就是要接受“本原性的丧失”。拉康认为,主体在遭遇象征界时,必被其审查、驯化、分裂和倒空,象征秩序对主体进行建构,同时把一个创伤性的损失加之于主体,这一创伤性损失就是主体被阉割。拉康把这种阉割称为“符号性阉割”,他同时指出,这种阉割又是不完全的,因为象征“永远不可能成功地完全‘覆盖’真实,它会遗留下一部分未处理的、尚未实现的债务”[1]。拉康认为这些尚未实现的“象征债务”便构成了“实在界”。实在界在象征秩序之外,是象征界的对立面。“‘实在界’便是那经常回到同一地方去的东西,回到‘我思’主体遇不到它的地方去的东西”[2]。克莱芒则将其解说为“一种知的彼岸的东西……然而,它是永远在场的”[3]。拉康告诉我们,主体只有被符号性阉割之后,方能被象征秩序所认可。象征秩序一方面制造了一个“符号性主体”,同时又压抑了另一个“无意识主体”。这就是主体所经历的作为“本原性丧失”的异化和分裂。无意识主体是能指秩序中不能被符号化的内核,是体现实在界的真实性的“他者”。由此可见,拉康一反传统的主体理论,彻底消解了主体的丰富性,把主体解说为能指结构中的一个符号性的空位,把主体定位于被象征秩序倒空了的短缺能指。象征符号对主体建构的同时也意味着本原性和真实性的永远隐匿。而对本原性真实的渴望便成了一种永远的“乡愁”。在拉康那里,无论是“主体的空无”、“他者的短缺”或“真实的缺失”以及实在界的创伤性、“不可能性”,都深刻地揭示了人类永远挥之不去的生存之困。齐泽克实际上就是从拉康关于语言符号和象征秩序通过对主体的分裂和异化,造成“主体的空无”、“他者的短缺”、“真实的缺失”等入手,通过一系列话语策略揭示出意识形态的秘密。

      作为欧美左翼学术界一颗新星,齐泽克的意识形态学说与马克思的意识形态理论有着非常密切的联系。在一定意义上可以说,他继承了马克思主义的批判传统。他把马克思主义的批判精神作为一种重要资源,将其转化为一种激进政治话语,并借助拉康的后现代主义理论和方法,对当代资本主义社会及其思想文化现象进行了新的探讨和剖析;他的理论活动似乎还包含着某种试图通过解构单一的同质的教条化的马克思主义代之以多样化的马克思主义,并重新激活马克思主义的传统的意图。

      齐泽克把马克思意识形态理论的发展分为两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马克思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把意识形态视为“颠倒了的意识”、“虚假的观念”,即真实的社会关系在理论家头脑中“扭曲的反映”,这是过去人们对意识形态进行阐述的传统认识论角度;第二个阶段是马克思在《资本论》或政治经济学批判中对于被资产阶级社会流通领域中的自由交换的现象形式所掩盖的不平等的生产关系的揭示,尽管马克思没有直接使用意识形态一词,但仍然通过拜物教批判实现了对资产阶级社会意识形态本质的最深刻的揭露。在齐泽克看来,那些与马克思同时代的理论家对马克思关于“商品拜物教的辩证法”所具有的巨大颠覆性和革命性浑然不觉。把意识形态视为“颠倒了的意识”或“虚假的观念”——这样的意识形态论是一种“表象主义”,而马克思以批判商品拜物教为核心的意识形态理论才是更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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