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B565.5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0439-8041(2009)04-0027-07 鲍德里亚(Jean Baudrillard,1929—2007,也译作“波德里亚”),是我们这个时代最重要的学术思想家之一。不久之前他的离世,无疑更增强了外界对他的学术关注。①通常,鲍德里亚在人们眼中曾经是一位西方马克思主义者,后来又成为“后现代主义”思想的一代宗师,甚至“被誉为是新纪元的高级牧师”。②如今,斯人已逝,但其巨大的国际学术影响仍然在深刻而广泛地发生着。本文在此提出一些与上述观点不同的看法,以期研究的深入。 一 毋庸置疑,鲍德里亚是欧洲后现代思潮之激进语境中出现的一个最重要的思想家,但依我的思忖,人们对他在当代西方思想史中的定位问题里却始终存在着几个重要误识:一是人们认定鲍德里亚曾经是一位西方的“新马克思主义者”,而我却认为他事实上从来就不是一个马克思主义的信奉者,甚至可以更确切地指出,鲍德里亚的学术出场恰好就是从对自己老师“左派”政治立场的背叛开始的。回望欧洲20世纪60年代末那个著名的“后68”时段,我们不难看到,这种背叛正是后马克思思潮③的逻辑缘起,这个时期也是整个后现代思潮的同体生成时刻。其二,人们通常将鲍德里亚看作一位“后现代主义”大师,而从严格意义上考察,我则发现鲍德里亚并不是一个“后现代主义”者④。若深入探究其本质,鲍德里亚不仅一直在鲜明地反对整个现代性,甚而也不遗余力地从根本上批判和拒斥全部后现代景观。故而,将鲍德里亚指认为“后现代主义”的思路同样是一种严重误读。在我看来,长时段地深植于青年鲍德里亚思想镜像深处的他性理论构架,实际上是由法国社会学家莫斯基于原始部族的人类学研究而形成的象征交换理论,这种学说后来被法国哲学家巴塔耶从文化学的意义上更广泛地阐释出来。以我之见,这个妖魔化的莫斯—巴塔耶的学术逻辑从其根本上就是反人类现代文明的。不过,我们不妨先将这种思想定义为文化返祖式的草根浪漫主义(关于这个概念,我将在下文中作详细说明),以便展开分析。此外,还应当指出,鲍德里亚所依从的这种批判逻辑与德里达、利奥塔等人对后现代存在状况的肯定性论说也是截然异质的。其实,后现代思潮恰恰是的德里亚在其反讽语境中着力鞭挞的拟真物。⑤其三,人们对鲍德里亚思想中关键性概念的非同质性问题也缺乏准确的认知。我注意到,在目前国内外学术界关于鲍德里亚学术思想的研究中,大多数论者对鲍德里亚在不同阶段使用过的一些相近概念(如象征交换、系列、真实等)的讨论,常常不假思索地就赋予了同一性的内涵,这实际上是一种非历史的研究方法,势必导致对鲍德里亚思想中不断变化的理论逻辑的同一性暴力。 翻开西方学术界许多关于鲍德里亚的研究文献,不难发现,较普遍的观点是将其早期的思想发展时段直接指认为一个处在新马克思主义框架内的研究时期。譬如,波斯特即认为,在1973年以前,鲍德里亚“对资本主义商品经济的批判基本上仍是在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和结构主义的大框架中进行的”。⑥凯尔纳和贝斯特大略也持这样的观点⑦。我翻查了一些相关的中文资料后意识到,国内大部分研究者似乎也基本上无批判地接受了这种断言。然而,当我仔细读完鲍德里亚早期的两部书稿《物体系》⑧和《消费社会》后,特别是在读过他写于1973年以前的另外几部论著后,国内外学术界的这个共识判断则开始成为我的怀疑对象。 鲍德里亚早年之思果真经历过一个具有马克思主义理论立场的发展阶段吗?就我目前的研究来看,结论是否定的。仔细分析起来,多数论者之所以得出这个错误结论,通常是基于“鲍德里亚始终在批判资本主义”这样一个事实判断。然而,一个虽十分显而易见却很容易产生理论斜视的逻辑关系是:批判资本主义并不一定就是马克思主义。我认为,鲍德里亚从来就没有成为过一个真正的马克思主义者!即便他在建构自己的理论逻辑空间最初时刻,鲍德里亚所持有的理论立场就皈依于后马克思思潮。其中,十分具有象征意义的文本事件是:他的第一部作品《物体系》发表于1968年⑨。事实上,那也是欧洲左派思想史上一个重要的现实分界线。时至20世纪60年代中期,鲍德里亚的三位思想导师列斐伏尔、巴特和德波其实都已经不再直接处于传统的西方马克思主义理论逻辑的语境之中了。晚期的巴特虽系欧洲左派,可他素来就不是一位马克思主义者,而列斐伏尔和德波此时的理论立场也已经转变为对马克思的超越。⑩这是一个十分重要的支援背景上的理论定位。这也就意味着,当青年鲍德里亚最早开始筑就自己的镜像逻辑时,支配他初始思想生成的大写他者就已经是后马克思思潮。并且,这里还应该指出的是,鲍德里亚此时的后马克思思潮的理论倾向,对他自己的思想逻辑筑模来说只是一个过渡性的暂存理论寄居体。更何况,后马克思思潮并不是马克思主义(11)。 二 在早期的《物体系》和《消费社会》两部书中,鲍德里亚把自己的老师列斐伏尔、巴特、德波等人对资本主义社会最新变化的批判转喻成了一种抽象的哲学反思,尤其是在《消费社会》一书中,鲍德里亚只是将列斐伏尔、德波已经意识到的当今社会生活中俯拾皆是的主导性消费现象(列斐伏尔的表述是“消费被控制的官僚社会”,而德波的形容则为“以景观控制为显性社会结构的消费社会”)通俗而夸张地表达出来罢了。我想特别指出的是,鲍德里亚在这两部文本中的理论思考所基于的他性理论支撑点,主要不是历史唯物主义,而是列斐伏尔最早所展现的那个远古社会中未被功用性价值逻辑污染的象征性本真存在。因而,在这两个文本的理论问题式生成的全程里,马克思历史现象学批判逻辑的偶尔在场反倒显得十分牵强。我认为,青年鲍德里亚思想源初语境的真正建构支点,是莫斯、巴塔耶那种以原始社会(部落)中的礼物回赠交换关系和非功利耗费观念为核心的草根主义历史观。不过,我也发现,这个重要的他性理论镜像在鲍德里亚早期理论构境中的在场,如在《物体系》和《消费社会》中的现身,都还只是遮遮掩掩的零星露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