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基雅维利与“偶然相遇的唯物主义”

作 者:

作者简介:
朱晓慧,哲学博士,复旦大学社会科学基础部教师。(上海 200433)

原文出处:
福建论坛:人文社科版

内容提要:

阿尔都塞生命的最后10年,虽然深受精神疾病的折磨,但理论思维一直没有停止,他借助于对马基雅维利《君主论》和《论李维》的分析,提出了“偶然相遇的唯物主义”思想,指出这种唯物主义传统,在历史上一直被忽视了,直到马克思主义的诞生,这种唯物主义的意义才完全显露出来,它超越了以往唯物论和唯心论的对立,开辟了一条新的道路。


期刊代号:B1
分类名称:哲学原理
复印期号:2009 年 03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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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B565.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8402(2008)10-0049-05

      长久以来阿尔都塞的理论与我国的理论界始终处于一种隔膜的状态,他的思想总是显得那么不合时宜,只能被贴上结构主义马克思主义的标签放进故纸堆里,从我们的视界中逐渐消失。然而,西方理论界却是另一番景象,我们不得不问:“今天,当阿尔都塞越来越光亮于后现代——后马克思语境中的当代欧洲学界时,我们却对他的学说何以能产生如此巨大的思想辐射力感到茫然。疑问只有一个:我们是否误读了阿尔都塞?”[1]答案是肯定的。

      20世纪90年代以来,随着阿尔都塞遗著、手稿的问世,一个全新的阿尔都塞出现在人们的面前。在这些遗稿中,关于马基雅维利文章的分量很重,阿尔都塞借助于对马基雅维利《君主论》及《论李维》的分析,提出了“偶然相遇的唯物主义”思想,指出这种唯物主义传统,在历史上一直被忽视了,直到马克思主义的诞生,这种唯物主义的意义才完全显露出来,马克思是这种唯物主义的伟大继承者。本文试图从分析这一理论入手,说明阿尔都塞的新思想使我们有可能重新审视阿尔都塞的理论,从而更好地理解马克思主义的革命性及其当代意义。

      阿尔都塞早在1965年就开设了关于马基雅维利的讲座,此后一直对讲稿进行大幅修改、加工,在此基础上,大约在1971—1972年左右写成了全新的书稿,1975年—1976年又进行了修改和补充。尤其重要的是在生命最后10年,阿尔都塞完全被马基雅维利迷住了,在修订的《马基雅维利和我们》一文中,指出马基雅维利以他的卤鲁莽、他的孤独,以及对传统哲学家们的蔑视而成为历史上最伟大的唯物主义哲学家,这种唯物主义与以往唯物主义最大的不同之处就在于它是“偶然相遇的唯物主义”,超越了唯物主义与唯心主义的对立。以前的唯物主义,无论是18世纪的机械唯物主义,还是庸俗的经济唯物主义,都是作为唯心主义的对立面出现的,而“偶然相遇的唯物主义”是要直接超越唯心论和唯物论的对立以及这种对立的前提,走另外一条道路。“偶然唯物论”在历史上是被忽视的一种思想,在马基雅维利之前,只有德谟克利特和伊壁鸠鲁论述过,尤其是伊壁鸠鲁关于原子运动偏斜的、偶然的学说,在马基雅维利之后,是深受其影响的斯宾诺莎,马克思则是这一唯物主义传统的伟大继承者。

      阿尔都塞最后的思想转折发生在1977年,这一年他在法国政治科学学会做了名为《马基雅维利的孤独》的讲演,显示了作为一名哲学家对政治的特殊兴趣。阿尔都塞从年轻时候起就一直重视哲学与政治的关系,换句话说,他经常从政治观点出发来看待哲学,他说:“哲学来到人世间不同于密纳发女神来到神和人的社会。哲学的存在取决于它能否占领阵地,而这一阵地却要在已被占满了的世界上去夺得。因此哲学的存在有赖于哲学的冲突差异,而这种差异则要哲学从既存阵地不断绕弯才能取得和使人接受。绕弯是冲突的形式,冲突则是每种哲学的构成要素,每种哲学都以战斗一方投入战斗,哲学本身就是战斗”[2]。

      “虚空”、“偶然”、“相遇”、“无”等是理解阿尔都塞新思想的关键概念,也是他用来分析马基雅维利思想的利器。马基雅维利把自己看作是一种史无前例的理论的奠基人,他说:“人有嫉贤妒能的天性,故发现新方式和新秩序的危险,历来不亚于寻觅未知的水源和沃土,此乃人皆善于指摘而非褒扬他人的行为使然。但是,出于一种始终驱策着我的本能欲望,即或得不到任何尊重,我仍要探究我深信有益于众人之共同利益的事情。职是之故,我毅然踏上了讫未有人涉足的道路”[3]。所以,阿尔都塞认为马基雅维利是谈论种种开始、谈论开始本身的理论家,开始说到底就是无,从无才能开始,这种开始必须是与以往政治意识形态“断裂”为前提的。

      “认识论的断裂”是阿尔都塞哲学中非常重要的一个概念,阿尔都塞说:已被公认的科学总是已经从它的史前时期中脱胎而出,并且在把史前时期作为谬误而摒弃的同时,继续不断地从史前时期中脱胎而出(史前时期始终作为科学的它物而与科学同时存在);这种脱胎方式就是巴什拉所说的“认识论断裂”。[4]这是一种质的中断,是飞跃,是“总问题”的彻底改变。马基雅维利抛弃了一切宗教的、道德的或审美的表述,他谴责那些话语:“不仅是宫廷人文主义者乃至激进人文主义者进行教化的宗教、道德或审美话语,不仅是那位萨沃纳罗拉的革命性布道,而且还包括基督教神学的整个传统和古代的全部政治理论”[5]。马基雅维利完成了一种与整个占统治地位的意识形态对立的思想,他不赞同对古代的普遍意识形态的颂扬,而且激烈谴责了它的官方鼓吹者和僧侣所强加给它的那种不公平待遇,他宣称自己所理解的古代恰恰是被牺牲掉的、被遗忘和被压抑的古代:政治的古代。不是政治哲学理论的古代,而是具体的政治历史和政治实践的古代。就像在《论李维》中所做的那样,他在罗马寻找的不是道德意识形态的要素,而是必须让道德从属于政治的证据,他寻找的不是德性,而是能力——君主非凡的政治能力和智力,马基雅维利与道德意识形态的那些幻觉彻底决裂了。

      “偶然相遇”必须要有虚空作为基础,阿尔都塞对“虚空”这一概念情有独钟,他从事哲学研究伊始,就对黑格尔哲学中的“虚空”概念深感兴趣。“虚空”就是容器中什么东西都没有的一种状态,“虚空”并不具有完全的否定意义,相反,虚空是真理实现的前提,是对这种实现来说必不可少的时刻。黑格尔哲学的开端就是对“虚空”的畏惧和经历的开始,黑格尔努力要做的就是用内容(真理)去填补虚空,这种填补是在历史的维度上展开的。启蒙运动使各种各样的信仰失去了意义,信仰的意义被还原为直接的感觉确定性,在信仰原有的位置上,只留下“绝对存在”这一抽象之物,这一抽象之物被黑格尔称为“虚空”,“作为自身的内容之概念凸显了黑格尔思想之深刻的直觉性,它在矛盾中看出了统一体的来临,在奴役中看出了自由的孕育。内容在反思的他性中废除了被给定物的直接性之后,在自身中意识到了反思的真理,并获得了和平与整体性。在开端处的虚无性,在终结处获得了真理的要素和现实性,获得了真正的统一体,在这种统一体中,整体最终结合在了一起,它不再被分割开来反对其自身,不再在超越其自身的地方寻求它自身的真理。”[6]黑格尔正是看到了康德哲学中存在的“虚空”,才克服了康德哲学的抽象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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