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们正处于全球化的时代,我们越发感觉到无法真正理解和把握我们生活于其中的这个世界了。“问题的关键,不在于没有一个稳定的社会世界让我们去认识,而在于对这个世界的认识本身,就存在着不稳定性和多变性”①。因此,在今天,我们对社会现实恒定性的意识已经变得完全不重要了。与之相反,19世纪人们天真的特性就在于,他们还保持着这种意识,这在黑格尔的绝对哲学中暴露无遗,那种认为哲学的意义就在于把握全部运动的思辨诉求,在今天看来太过于天真了。在这里,我们探讨马克思哲学的实践概念,主要的目的是努力弄清楚,马克思在哪些方面仍然还是一个19世纪的人,但是在哪一点上却天才地走在了我们时代的前面。因此,我们无意于构建一种马克思的实践哲学,因为这不是他的本意。当马克思认为自己已超越了同时代的那些青年黑格尔派的成员们,已经离开了哲学这块土地,已经不再是黑格尔哲学的分支的时候,他成了另类的哲学。应该说,马克思不是创建了实践哲学,而是丰富了哲学实践。他的德国古典哲学的教养,他对当时空想社会主义文献的熟知,以及对古典政治经济学的研究,让我们真实地感受到他在到处寻找哲学,由此,哲学也通过他自身的这种寻找社会化了、历史化了、世界化了,一句话,哲学彻底地政治化了。马克思坚信“理性永远存在,但它并不是永远存在于理性形式之中”。作为“哲学家的事业”的理性的自我批判具有了“革命的”、“实践批判的”活动的意义,不再仅仅是“道德的”、“大众启蒙的”活动的意义。从道德的实践到革命的实践,从大众启蒙到阶级斗争,哲学家的事业蓬勃发展,哲学世界化了,世界也哲学化了。由此,马克思提出“一切属人的感性世界的彻底解放,是社会解放的真正起点”。“这种解放的头脑是哲学,它的心脏是无产阶级”。哲学的成果开始在无产阶级中散播,哲学自身的有益的功效充分地发挥出来了,哲学政治化了,政治也哲学化了。 一 马克思说“个人是社会的存在物”,但是人们通常是在社会属性的意义上来理解这句话,根本没有切中人在社会之中这个生存论命题的要义。这种理解仍然是马克思所反对的那种把“社会”当作抽象的东西同个体对立起来,也就是说把社会作为一个抽象的属性“贴在”我们的身上,至于社会的本质,我们一无所知。这个社会不是古希腊的城邦,不是古罗马的帝国,不是中世纪的城市,而是近代以来的工业社会。不理解这个社会的本质,也就不会理解人的感性活动:而不理解私有财产的本质,也就不会理解工业社会的本质。在马克思看来,工业社会中的私有财产的本质就是人的感性的社会活动——人的劳动。因此,把握了人的劳动,也就把握了人的本质、社会的本质。 马克思批评国民经济学家纯粹实证的研究态度:他们把人的劳动仅仅看作谋生的活动,他们见“物”不见“人”,“国民经济学不知道有失业的工人,即处于这种劳动关系之外的劳动人。小偷、骗子、乞丐、失业的、快饿死的、贫穷的和犯罪的劳动人,都是些在国民经济学看来并不存在,而只在其他人眼中,在医生、法官、掘墓者、乞丐管理人等等的眼中才存在的人物;他们是一些在国民经济学领域之外的幽灵”②。由于他们根本没有理解劳动的本质,所以他们就无法对人的生活方式进行考察,无法揭示出人们的现实生活是如何异化的,也就无法真正理解这些资本主义异化的产物是应当批判和扬弃的。相反,真正抓住劳动本质的恰恰是站在现代国民经济学家的立场上的思辨哲学家黑格尔,他把劳动看作人的本质,即看作人的自我确证的本质,劳动者在对象化的活动中不仅扬弃了自身欲望的直接性而复归于精神,抽象精神的普遍性也同时走出自身不断向前发展,劳动由此构成主奴意识转化的一个关键性环节。但是,他仍然是在纯粹思辨的哲学立场上来探究劳动的本质,他不是把劳动的本质看作哲学的本质,而是把哲学的本质看作劳动的本质,即把精神在异己的东西里认识自身的绝对科学的本质看作劳动的本质。因此,劳动作为一种人在与自然材料(物质)交换的活动中所体现的自由的生命活动,再次被淹灭在这种抽象的精神活动之中。而人的劳动本质上就是人的自由自觉的生命活动,人的异化劳动无非是这种生命活动的异化。在私有制社会中,人的劳动作为一种生命活动不再是一种全面的生产,即一种人甚至不受肉体需要的影响也进行生产,并且只有不受这种需要的影响才进行的真正的生产,而是沦为了维持肉体生存需要的一种手段。通过马克思所揭示的人在感性的对象性的社会活动中所展现的各个层面的异化状况,我们直接看到了人在现存社会中的异化状况,而扬弃这种异化复归人的自由自觉的生命活动正是这种活动使然,因为我们始终处于这种生命活动之中,甚至在异化劳动中也是如此,否则,我们就不可能意识到生命活动的异化,并且对之加以改造了。 对人的异化劳动本质的揭示,必然带来对私有财产的本质的揭示,因为这二者之间的关系在人的社会发展中是相互作用的关系。马克思认为,整个国民经济学关于私有财产本质的理解经历了一个历史发展过程,一开始货币主义者和重商主义者仅仅把私有财产看作外在于我们的客观的存在物,人本身尚未被看作私有财产的本质,因此它只能作为在我们之外独立存在的财富而得到收藏和保存。真正把私有财产的本质揭示出来的是以劳动为原则的开明的国民经济学,他们把私有财产移入人本身的本质之中,人的一般的抽象劳动成为私有财产的本质。正如路德把人本身当成了宗教的规定一样,在亚当·斯密那里人本身被当成了私有财产的规定。在马克思看来,私有财产的本质并不是我们能够先天地认识到的超历史的普遍原则,而是我们身在其中的感性的对象性的社会活动。它通过我们的劳动不断地展现着自身,当它在自身的社会发展中作为一种异己的力量完成了对人的统治的时候,它也就同时以最普遍的形式成为世界历史性的力量。虽然私有财产的异化使人的自由自觉的生命活动成为某种异己的力量,但是要使人获得真正的符合人的本性的存在,必须以私有财产为中介,通过对私有财产的积极扬弃,来使人向作为社会的人即合乎人的本性的人的自身复归,这样的社会就是共产主义社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