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市里小有名气的业余作家。退休后，我所在单位文化馆举办艺术教育，返聘我任初中作文提高班教师。 “孩子，来，咱们聊聊。”对每个走进教室的学生，我总会这样说。 ●面对难以驯服的对象，为什么不试试——给他一个美名，让他为此而努力？ 九月的第一个双休日，作文班开学。学生都端端正正坐好，听我讲课。 突然，“砰”的一声，教室门被一脚踢开，从门口大摇大摆走进来一个皮肤黝黑、骨骼粗大、五短身材、身着牛仔衣裤的小伙子，他口里嚼着口香糖，满不在乎地看着我。 “请问，你的名字？”我边问边查看报名册。 “朱刚。”他昂起头，挑战似地反问：“怎么啦？” 坐在他旁边的蔡宝悄悄调侃：“猪肝，多少钱一斤？”全班同学哄堂大笑。 朱刚两步跨到蔡宝面前，示威式地扬扬拳头：“我叫朱刚，不是猪肝，下次谁敢叫我猪肝，我可不客气。” 蔡宝吐了吐舌头，全班同学也安静下来。 制止了事态的发展后，同学们按要求写作文，朱刚却无所事事，不时吹一声口哨。 “朱刚，来咱们聊聊。”我拉着他的手，来到教室外的走廊上。 我该用什么处方，来治疗这位少年的顽症？显然，一般的批评和规劝都将无济无事。批评会激起他的逆反心理，而规劝则无异于隔靴搔痒。忽然，我想起一句话：“面对难以驯服的对象，为什么不试试——给他一个美名，让他为此而努力？”交谈十分钟后，我在课堂上宣布：“鉴于朱刚同学具有组织能力——比如说，刚才他维持课堂秩序就十分奏效。所以，我任命他为我们作文班的纪律委员。” 同学们愣了片刻后，响起了热烈的掌声。朱刚咬着下唇，悄悄坐了下来，向邻座的蔡宝行了一个举手礼以示道歉，然后伏案疾书，写起作文来。 ●如果你板起面孔教训孩子，说他笨、懒惰、不求上进，那只会摧毁他的上进心。假如你用相反的方法，宽宏大量地鼓励他，增强他的自信心，挖掘他的潜力，他就有可能奋发，超越自我。 国庆节期间，朱刚的爸爸骑着摩托车来找我。 谈话中，我了解到他是建筑包工头，妻子是农村妇女，在工地上烧茶做饭，两口子忙生计，无暇管孩子的学习。 他给我看了朱刚上学期的成绩单——除体育是90分外（他是市中学生运动会的长跑冠军），其余科目全都不及格，其中英语10分，数学9分。 老朱说，他现在最怕两件事——第一是开家长会，那会令他无地自容；二是班主任叫他去学校，那一定是朱刚在校打架。他说，班上同学都称朱刚为“黑老大”，即黑社会老大的意思。 老朱告诉我，在家里，爸妈只要说他两句，他便会生气冲出去，通宵不归。老朱眼睛湿了：“我拼死拼活挣钱，还不是为了他？他这样不争气，我还有什么想头？” 我问：“那你干嘛还让他来学作文？” 老朱眼睛亮起来：“他学作文倒上了劲。到双休日，他不要人喊，一大早起来，就奔您这儿来了。您能不能说说经验，让他的学习自觉起来？” 我沉思良久，然后说：“今天我就去你家，找他好好聊聊。” 在一幢新建的小洋楼的客厅里，我拉着朱刚的手：“来，咱们聊聊。” 我对他说：“听说你在市里中学生运动会上得过长跑冠军。你跑了多远？5000米？你真行。我在你这个年龄时，跑1000米都吃力。这么难的事你都成功了，我不相信功课会比长跑更难，我相信你在学习上一定会有长跑那么好的成绩！” 朱刚习惯地咬住下唇。 我们握手分别时，我感到他掌心重重的握力。 ●理发师在给顾客剃胡须时，会先涂上一层皂沫，既润滑又免除了顾客的痛苦。这位离家出走凌晨归来的孩子，的确是一把难剃的连鬓胡子，需要一种特殊的皂沫——避免生硬的说教批评，发掘他身上令人信服的优点。 一个月后的一天，老朱打来电话，兴奋地告诉我：朱刚期中考试成绩出来了。他读了成绩单：数学47，外语53，语文62，历史70，地理62，政治72……他说：这是朱刚近年来最好的成绩！ 我真为孩子的进步高兴。然而，这高兴并未延续多久。两天后的夜里十时，电话铃响了。我听到老朱沮丧的声音：“朱刚打伤了同学，我赔了医药费。他回来后，我说了他两句，他拔腿就冲出去了，饭也没吃……” 我说：“我马上来！” 秋雨绵绵，我打车直奔他家。老朱两口子衣服湿漉漉的，做父母的不放心孩子，已经去找过一遍了。 我们坐在客厅里聊着。我问朱刚放学回家后，你们都说了些什么？ 老朱说：“我就说了一句：‘你刚有点进步，怎么又开倒车？真是没药治了！’” 我说：“朱刚的确在进步，这时候不要打击他的信心。” 我决定等朱刚回来。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我看看表，已是凌晨三时半了。老朱一再催我回去。我摇摇头说，今天的事，对孩子说来，也许将是很关键的。待会他回来了，你们切忌发火指责，由我和他谈。 凌晨三点五十分，朱刚回来了。 他娘立马去做了碗热面条，并给他换了干衣服。他埋头吃面条时，我在思索：怎样开始这场谈话？ 朱刚吃过面条后，我说：“来，咱们聊两句。” 朱刚瞟我一眼，坐到我身边来，那略带敌意的眼光告诉我，他已竖起盾牌，准备迎击狂风暴雨的指责。 我微笑着说：“你今晚的行为，比我预料的要好许多，按过去的习惯，你会通宵不归，第二天旷课，但你今天不到四点钟就回来了，你至少还想到了早晨八时要上学。真的，我为你的进步高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