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K313.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3637(2008)05-0190-03 一、文物与人物 以推古朝的遣隋使为伊始,至平安时代的遣唐使,以及其间派往朝鲜半岛的遣新罗使、遣渤海使等,在古代日本曾经存在过众多的遣外使节。毫无疑问,与之相伴而来的外国使者亦为数不少。 毋庸赘言,这些活跃的遣外使为日本输入了式样各异、种类繁多的物质层面的文明。使者们所到达的中国,自古以来就是自西域向西延伸的丝绸之路的东端所在,而日本遣外使则可谓是丝绸之路向东延伸的担当者。由此来看,日本遣外使可谓丝绸的搬运者。从携来佛经等大量典籍的角度来看,遣外使的往复路线近年又有了“书籍之路”的美称。 携归以丝绸和书籍为代表的物质层面的文明,是遣外使的重要使命。如遣唐使吉备真备携回数量庞大、种类繁多的文物一样,他们肩负着输入夥多文明的重任。遣外使主要是以文物等有具体形态的文明载体为舶来品而携归的。同时,遣外使也还引进了诸多优秀的人才。鉴真和尚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他是当时日本最迫切需要的授戒师。正是通过引进鉴真这样的正式戒师,天皇为中心的国家佛教体制才得以整备。在佛教被称作国家宗教的当时,拥护国家即天皇权威的佛教,早已为世俗所认同。正是在这种情势下,才产生了招请戒律高僧的必要。这一必要程度可与“物”所具备的“文明度”相匹敌,古代日本亟想得到的“人”这一文明。可见,日本遣外使是以“物”和“人”这两种文明载体为主要目标。 但是,具体的“物”如吉备真备所携回的历法、度量衡、武器、祭器等,正因为在生活上具有实际效用,而受限于相应的使用寿命,故在其老朽之后,也就自然消逝不存了。“人”也会遭遇到同样的命运。无论具备何等高超的见识、过人的才干,也有生命终结、化为尘埃之时,因而受限于一定的时间之内。 因此,更为重要的是,对历法来说,是蕴于其内的将日期、时间秩序化的思想本身;对度量衡来说,则是它对长度标准的设定。这就是历法、度量衡所蕴藏的超过个别物体本身而得以永恒存在的、显示其物之为“物”的内涵所在。与历法、度量衡一样不能永恒存在的鉴真本人,在作为戒师的生命终结之时,其授戒行为也宣告结束。受戒的价值被后世不断认可,授戒师的职位被不断承袭,唯有这样,鉴真的生命才得以永恒。倘若不能做到这点,“人”的引进就仅有拥有一次的实用性价值了。 以此来看,“物”和“人”这两种文明载体本身并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内藏于其中的思想和卓见。遣外使携归的“思想和卓见”,肉眼虽看不到,但是比肉眼所能看到的其他舶来品更为重要。 举个具体的例子。据《怀风藻》记载,智藏在天智朝以留学僧的身份渡海入唐深造,于持统朝学成归国。因其才学出类拔萃而遭同辈嫉恨,竟至有人欲行加害。故智藏一面装疯卖傻以掩人耳目,一面秘密抄写三藏要义,并将之盛以木筒,著漆秘封,平日则负之游行。倘若智藏带回日本的仅限于此木筒的话,事情也就简单明了。但《怀风藻》的记载至此并未结束。后续如下:“师(智藏)向本朝。同伴登陆,曝凉(晾)经书。法师(智藏)开襟对风曰:‘我亦曝凉(晾)经典之奥义!’众皆嗤笑,以为妖言。临于试业,升座敷衍,辞义峻远,音词雅丽,论虽蜂起,应对如流。皆屈服,莫不惊骇。”可知,唯有智慧,才能超越其他的“物”和“人”,成为最需要、最能给日本带来影响的东西。倘将此称作第三种舶来文明的话,那么最值得注目的,就是遣外使运载而归的此类舶来品了。 二、第三类舶来文明 什么是第三类舶来文明呢?下面试举三例,以示一端。 首先是语言。日本人在漫长的历史进程中,摄取众多的外国语言词汇,第一次高潮应该在推古朝。当时日本从分国时代走向全国统一,大量表述国家制度的词汇涌入日语。那些代表先进文明的外来词汇,对于正在创建国家体制的日本是必不可缺的。甚至可以断言:倘若没有外来语言的输入,日本不可能形成统一国家。 此外,各种带有深度思辨的词汇也传入日本。比如“死(日语写作死ぬ)”字,词根“し(死)”是汉字的音译,后来添加词尾“ぬ”,被误认为日语固有词汇。这个表示生命终结的崭新单词,极大地改变了古代日本人对死亡的认知。再如“假(日语写作饭る)”,词根“か(仮)”是汉字的音译,后来添加词尾“る”,也被误认为日语固有词汇。由于这个词汇的引进,日本人方始掌握假定的思考方式,引发认识论上嬗变。 佛教拥有最强烈的“假定”思想。佛教认为,我们的身体是“假合”的物体,现世则是假定的世间。佛教冲击了习惯于单一生命观中的日本人,诸如“假定”之类的无形概念,如暴风骤雨般洗涤着日本固有的认知世界。与之紧密相关的是“死”、“死”意味着身体的变化。也就是说,活着的身体通过“死”变为尸骸、化作白骨,最终风化消失。“死”的概念传入日本,催生一种前所未有的生命观,且与假合五大以成肉体的佛教身体观整合,对以往把灵魂的离脱看作生命终结的日本人,产生震撼心灵的巨大影响。 本来,日本人把现实看作“移(日语写作うつ)”,无论是移动着的还是投影下来的,日本人都将之视作是“移动(日语写作移る)”的东西。虽说是一种拷贝,但都不过是“现实”的移动。肉体的终结也应该是一种“现实”的移动,一切都是“移(日语写作うつ)”这种认识,而不带有“秘”的概念。现在人所说的“悄悄地”、“秘事”、“隐秘”这些单词,都是汉语“秘”的输入带来的结果。没有“隐秘”之事的古代日本人,他们通过引进“秘”这种第三文明,将巨大的暗阁寄存在了自己的心底。“秘”和“私”一样,都与水稻生产的非公有性紧密相关,无论是从公家的还是私人的层面上看,它都是客观的、制度的事物,可能带有与心情相与交错的内容,促成了国家和个人的对应关系的早日生成。国家的诞生和制度的设定及个人心情之间的复杂关系,也可视为第三类文明载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