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中国城市大众文化史研究笔谈

——1.让城市文化史研究更富活力

作 者:
马敏 

作者简介:
马敏,华中师范大学近代史研究所教授。(武汉 430079)

原文出处:
史学月刊

内容提要:


期刊代号:K3
分类名称:中国近代史
复印期号:2008 年 09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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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继城市政治史、经济史、社会史之后,城市文化史研究日益成为中外学界研究的热点之一。近期在活力四射的内地城市成都所召开的“第二届近代中国城市大众文化史国际学术研讨会”,则围绕“城市空间”、“大众文化”的概念,将对城市文化史的研讨,引向了新的深入。

      研讨会上,无论是梁元生教授提出的“书写城市五度空间”:地理空间、文化空间、权力空间、生活空间、神圣空间,还是王笛教授对茶馆、街头的叙述,或是李德英、程宝美等对公园、戏园、电影院等“空间”的探讨,就我个人看来,皆指向于如何进一步扩充城市文化史研究的范围、进一步增强其活力。

      究竟如何才能增强城市文化史研究的活力?我以为,首先似乎要进一步拓宽我们的视野,改进研究的方法和叙事的方法,注意城市文化史中时常不为人注意的细节之处和细微之处。如时下一些学人颇为强调“感觉主义”的历史学或历史中的“感觉主义”(杨念群、雷天:《“感觉”历史》,《博览群书》2007年第8期),其实,将“感觉史”概念引入城市文化史研究,就是一个可以尝试的选择。

      突然便想到了姜文的拍电影。无论是《阳光灿烂的日子》,还是近期的《太阳照常升起》,姜文的电影说白了其实就是“跟着感觉走”。他的电影中有他早年经历中所难忘的味道、声音:老家唐山马路上的柏油味、乙炔味;一段单调、激越的小号声……有他抹不去的感官印记:一双脚,一片白沙地;拖拉机从雾里开来;骆驼驮着女人慢慢走进一片橘黄,然后全部橘黄……他想着那声音、那气味、那印记,便能拍出流水一般的电影、来劲的电影。如他所言:“这电影非得到我能闻到味儿了,我才能拍,才能有自信比谁都拍得好,因为别人闻不着,我能。”(《饥渴的姜文》,《南方人物周刊》,2007年9月21日,第24期)治城市文化史颇有点类似于姜文的拍电影,只有沉潜下去,深入进去,能闻其味、听其声、观其形、摄其魂,简言之,找到感觉了,才能真正将城市文化史写活。激情是感觉的酵母,激活是写活的前提。

      城市之味。城市是有味的,这种味,既是一种气味,更是一种韵味。海港城市的空气中时常有一种咸湿的“海味”,这是大海呼吸所散发的气息;滨江城市码头一带的空气中则往往有浓浓的柴油味,与不时鸣响的汽笛声一起使人想起那横卧江中的大小船只和繁忙的水上运输;至于酒楼中所飘逸出的菜香、茶室中所缭绕的清香、公园中馥郁的花香,更是因时、因地、因人而不同,勾起无数的回忆、无尽的遐思。

      城市之味也是历时的,不同时代有着对城市之味的不同记忆。农业时代城镇中弥漫的柴草味、工业化初期城市中充斥的煤烟味、高速工业化时代城市道路上大量排放的汽车尾气味,均是不同历史时期城市的象征性气味。为什么大家对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中国城市柏油马路的气味记忆尤深?因为那时国产劣质柏油铺就的马路,虽然改变了城市道路凸凹不平、坑洼积水的状况,给城市带来崭新的面貌,但与此同时,也带来难闻的气味、夏日里粘鞋的烦恼:“记得小时候走的沥青马路,一到夏天,路面便软软的,一脚下去一个窝窝。一时间许多人的鞋都镶了一圈黑边。”(方方:《阅读武汉》,2003年)这种集体记忆,是一代人对一个特定时代城市文化的集体记忆。我个人对柏油味的记忆,则与儿时一种特殊的玩法相关。每逢夏日,一伙玩伴人手一根细细的竹竿,顶端涂上晒软的沥青,寻蝉声爬上梧桐树,对准那薄薄的蝉翼,一粘一个准。用此法捉拿停伏在荷叶上的红蜻蜓、绿蜻蜓亦精准无比、妙趣横生。唯一的遗憾,是此游戏的结果总是弄得一身沥青味,稍不小心即染脏了衣服,回家后遭到大人的一顿训斥。

      城市之声。城市有城市的声音,乡村有乡村的声音,但乡村即使有声,也是静的;城市即使无声,也是动的。一弯新月,十里荷花,十里蛙鸣,这是乡村似的喧闹,但意境却是静的。这种意境,在筑城而居、车水马龙、市井喧哗的城市是无法体会的,城市交响曲乃是各种声与音的结合、放大,没有热闹哪来城市,就是入夜了,市声渐息了,但仔细听,仍能感觉到城市的喘息、静夜中暗伏的盲动。叶圣陶写秋夜的都市,“秋天来了,记忆就轻轻提示道:‘凄凄切切的秋虫又要响起来了。’可是一点影响也没有,邻舍儿啼人闹,弦歌杂作的深夜,街上轮震石响,邪许并起的清晨,无论你靠着枕儿听,凭着窗沿听,甚至贴着墙角听,总听不到一丝的秋虫的声息。”(叶圣陶:《没有秋虫的地方》,1922年)因为城市是声音的世界,是喧闹的化身,是“不容留秋虫的地方”。

      但城市所发出的声音也是有灵性的,是含有文化的,是有着自身的历史的。古代城市之声自有其悠远的韵味与独特的个性,用心去倾听,总能领会到妙处:“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这是来自古时苏州的声音;“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这是来自古时杭州的声音;“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这是来自古时西安的声音。彼时的城市,尽管也发声,但尚有节制,还谈不上喧闹,说到底,因城市与乡村的界限还不分明,更多的情形是城中有乡,乡中有城,城乡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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