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承修:另类“清流”

作 者:

作者简介:
王维江,副研究员,上海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 200235

原文出处:
史林

内容提要:

政治背景和科甲出身,决定了“清流”的交往圈子。这一交往圈子又影响决定了“清流”的建言方式和内容。作为这一圈子之外的邓承修,以另一种建言方式,同样跻身到“清流”的行列。邓承修的仕途成败,折射出“清流”来源的复杂性和建言内容的多歧性,也反映了慈禧和枢臣启用“清流”人物的两难心态。


期刊代号:K3
分类名称:中国近代史
复印期号:2008 年 02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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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国分类号]K2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7—1873(2007)05—0056—12

      说起同光年间的“清流”人物,无论是当时的人,还是今天的历史研究者,头脑里浮现出的人名,首先是张佩纶、陈宝琛、张之洞、宝廷、何金寿和黄体芳等人。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们类似的科甲经历及其名人效应:中进士,授编修,兼差考官和学政,升转于翰詹的不同职位,最后擢为内阁学士,进而入部为侍郎,跻身部堂卿贰。这样的进阶之路,用宝廷的话来说,是“名士兼名臣,千古垂不朽。”①在仕途拥挤的同光时期,绝大多数人走通这条道路所需的时间是以前的双倍,即二十年左右,②而名士“清流”只花了十余年的光景,成为官场的例外。

      成名须趁早,不然快乐会减半。这句话特别适合同光时期士子们的心态。张佩纶、陈宝琛、张之洞、宝廷、何金寿和黄体芳等人是那个时代的幸运者,大多场屋通顺,少年成名。③“清流”的一大特征,就是由科甲而登官场,由名士而致名臣。40岁左右,就成为影响兼及政坛和学界的士大夫。

      但并非人人都如此幸运。如果正途走不通,是否还有成为名士兼名臣的可能性呢?比如邓承修,他没有正途的出身,似乎也没有走正途的勇气。他20岁中举,作为偏僻的广东归善(今惠州)人,这已算是不错的开端。但两年后,即同治二年(1863),当张之洞、黄体芳联翩进士及第的时候,年方22岁的邓承修却匆忙捐赀为郎中,签分刑部,做起了庞大官僚体系里的一无名小部吏。邓承修传记中未有交待,也许是他对科甲没有信心,也许是家有余资,捐官正五品的郎中,那比通常正六品的部吏主事要花去更多的银两。④

      如果没有光绪初年风起云涌的“清流”建言活动,邓承修的官履轨迹,是绝无可能与张佩纶、陈宝琛、张之洞、宝廷、何金寿和黄体芳等人有相交相汇的,晚清历史上也许就不会留下邓承修的名字;而正因为有了“清流”建言活动,邓承修才得以跻身“清流”的行列,同时也晋升到名臣的行列。

      两种仕途,一种结果,殊途而同归。前者由名士而成名臣,后者由俗吏而致名臣。“清流”建言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能够将部院寻常书吏,造就为一代名臣?为何一被人目为“清流”人物,仕途前景就大有不同呢?

      一 另一个交往圈子

      在经历了近二十年的内乱和外患之后,世道承平的同治朝,被官方得意地自诩为“中兴”,而中兴时期官场面临着一个很头痛的问题是——仕途拥挤、出头无望。这其中的原因,一是靠镇压太平军崛起的湘淮军人,以军功占据高位;另一是以捐纳挤入官场的杂佐,以银子铺路、以夤缘晋阶,攫取了大量府县级的官职。谁都知道,京官“以翰林为最清苦”,⑤而大家都愿意挤这条独木桥,因为这是传统的正经仕途。但现在情况突然变了,“咸同以降,翰林拥挤。”⑥而“拥挤”的原因,不是翰林过剩,而是鸠占鹊巢,非正途出身的官员抢了正途出身官员的饭碗。

      这怪谁呢?当然怪太平起义军,同时也怪西方列强。不是明摆着吗?军功和洋务,为非正途的开辟了广阔的为官道路;而这批“粗才俗吏”的窜升,又极大地改变了京师官员的交往圈子和交往方式,在正途和非正途官员之间,似乎有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由军功而擢升为疆吏的刘坤一光绪七年(1881)的感受非同寻常:

      弟上年出都,照章分送别敬,乃香涛询知未送黄漱兰与宝竹坡诸处,遂亦不受,此何意耶?弟自知粗才俗吏,不能罗致清流,而亦不欲轻为罗致,…⑦

      哪怕官至封疆,面对乳臭未干的名士“清流”,心中升起的,仍然是自卑。主动以白花花的银子“罗致”,换来的却是白眼相对。承平时期,军人地位下降之日,就是文人地位上升之时,作为名人文士的“清流”,必然成为社交场合的宠儿,由此也引起了京师交往方式和生活氛围的改变。亲历了同光两朝的满人震钧,观察到了这种变化的过程:

      如咸丰中,肃顺尚骄侈,士大夫化之,以奢华倨傲相尚。至同治初,恭邸性谦恭,文、倭二相性俭朴,士大夫遂易而谨饬,且多以布衣相尚,至光绪初犹尔,后遂不然。未几诸言臣蔚兴,人皆以名臣相期。及癸未张幼樵编修佩纶以庶子署副都御史知贡举,而清议益重。后生初学,争以清流自励。不数年,此风顿改。及潘文勤主持风雅,常熟尚书和之,皆尚小学,坊间《说文》盛行。⑧

      震钧生于咸丰七年(1857),卒于民国九年(1920)。虽经历了咸同光宣四朝,但咸丰朝的事情,他多为耳食,所记多有不确。此处把咸丰朝“尚骄侈”的责任归之于肃顺,便是未脱“成者为王败者寇”的窠臼。咸丰帝本人荒淫无度的效应,难道还超不过一个权臣肃顺?同治朝的官场风气,也断非恭亲王、文祥和倭仁几个人的个人品质所能左右,同治年间屡谏不止的重修圆明园风波,凸现出刚刚攫取朝纲的慈禧太后的奢靡之心,⑨更不用说后来愈演愈烈的、乃至动用海军军费大修颐和园的闹剧。“布衣相尚”,岂非梦呓?光绪朝“清流”崛起、“清议益重”的效应,也绝不仅仅局限于“小学”和《说文》的“盛行”。绘画、碑帖、金石、书籍,哪个不都是可以鉴赏和收藏的宝货?俗话说,“乱世的黄金,盛世的古董”。古董的行情见涨,固然是世道太平的一个标志。但在以“中兴”为招牌的盛世里,外在的“风雅”只是其表,内里又是什么呢?京城士大夫风气之蜕变,不是几个朝廷重臣的个人行为可以决定的,它与整个政局的变迁密切相关。同治初肃顺被整肃、慈禧垂帘听政的政治新格局,成为直接影响士大夫行为举止和交往方式的另一个重要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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