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编号:0257-5876(2007)11-0130-10 1977年2月1日,备受争议的蓬皮杜中心终于对外开放了。对于固守陈规的人们来说,蓬皮杜中心破坏了巴黎的形象,“其罪名罄竹难书就好像当年莫泊桑攻击埃菲尔铁塔一样”①,但蓬皮杜中心却在批评声中成为世界建筑史中的一颗闪亮的明星。三十年过去了,屹立在巴黎比奥博格高地的蓬皮杜中心仍然像磁铁一样吸引着批评家们的目光,成为建筑批评中持久的焦点。关于蓬皮杜中心的争议是矛盾而复杂的,而在复杂的表象下隐藏着的是批评家们对待时间的看法。本文试图以三十年来批评家们对蓬皮杜中心的批评为研究对象,探求建筑批评中时间维度对建筑批评的影响。 一 过去的三十年是建筑领域发生革命性变化的三十年。20世纪60年代,后现代主义建筑在与现代主义建筑的争论中产生了,现代主义建筑从一统天下的历史巅峰开始走向衰落,成为众多运动、流派或风格中的一种。曾经盛极一时的现代主义风格,如“功能主义”、“理性主义”、“表现主义”、“国际风格”、“有机建筑”等,无一幸免地沦为建筑批评中的陈词滥调。美国艺术评论家金·莱文在其《后现代的转型》一书中充满感慨地写道:“20世纪70年代是使人感到好像在等待某种事情的发生的十年。历史的车轮戛然而止。”“我们惊讶地发现现代主义阶段已经结束,成为历史。”“后现代主义很快成为一个新的时髦的字眼,它充满着悬而未决的问题,处处面临着尚未公开承认的窘迫。”②而后现代主义似乎消逝得更快,它作为一个特别的建筑运动、流派或风格,在经历了20世纪70-80年代的大起大落后,到20世纪末便成为强弩之末,逐渐退出了历史的舞台③。对此,英国建筑评论家彼得·布伦德尔·琼斯用不无讽刺的语气写道:“主义可以是一个馈赠,也可以是一个诅咒,因为它们迅速地体现了一个年代中感知到的风格或运动,随后只会变成一条臭名昭著的术语。”④在过去的几十年中,建筑理论一度处于一种稍纵即逝的不稳定结构之中,处于一种建构与反建构、确认与反确认的变化中。一个个新的流派或主义伴随着慷慨激昂的激进宣言如流星般刚刚出现在夜空中,旋即便划过长空相继陨落了,成为建筑批评家们偶尔追忆的旧梦。后现代主义的不确定性使得现代主义所确立的确定性消失了,用卡斯腾·哈里斯的话来说,“建筑学已经不能确定自身的发展方向”⑤。 幸运的是,这种令人困惑不已的动荡局面始终被一种神秘的力量所控制着,这就是时间维度。纷繁复杂的建筑理论、运动、流派和风格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一旦置于时间维度之下便显得清晰明了,一览无遗。当我们从时间维度来审视各种建筑理论、运动、流派和风格之间的关系时,有两种时间模式影响我们对它们的分期与界定,它们代表了两种不同的历史观,我们称之为“断裂模式”和“延续模式”。断裂模式关注历史的前后分期,关注确定性、必然性以及对历史的阶段性超越,而延续模式忽视历史的前后分期,关注不确定性、偶然性以及对历史的连续性突破。下面我们以“现代主义”与“后现代主义”的关系为例,来分析在时间维度中,断裂模式和延续模式的特征以及对建筑批评的影响。 断裂模式以查尔斯·詹克斯(Charles Jenks)和弗雷德里克·詹姆逊(Fredric Jameson)等人为代表,他们的后现代主义理论以历史的阶段性为前提,在阶段性的意义上确定后现代主义建筑及其文化特征,因而十分关注现代主义与后现代主义在风格上的差异与变化。查尔斯·詹克斯区分并定义了在批评和判断现代主义时遇到的不同概念,为了表明“后现代主义”与简洁的、具有强烈几何特征的国际风格的对立,查尔斯·詹克斯以乐观的态度宣称:“现代建筑于1972年7月15日下午3点32分在密苏里州的圣路易斯市死去了。”现代主义建筑的死亡集中体现了对抗现代主义霸权的多元进程的开端⑥。 为了进一步表明现代与后现代之间的决裂,詹克斯对晚期现代主义和后现代主义建筑进行了界定与区分,以此来纯化后现代的概念。尽管查尔斯·詹克斯在《当代建筑的理论与宣言》中承认“去定义发展中的复杂运动是愚蠢的,因为永远都不能做到令人满意”⑦,但他还是对晚期现代主义和后现代主义做出了界定。詹克斯认为后现代主义和晚期现代主义构成了具有截然相反的、甚至是对立的倾向,这一观点对当代建筑批评产生了重大的影响。根据詹克斯的界定,晚期现代主义建筑大约从1960年开始,将现代主义的许多风格和价值推向极致,以复兴一种枯燥乏味(或陈腐)的语言。其建筑有明显的强调技术和形式的自主性、夸张的修辞手法等特点。1965年之后,晚期现代主义建筑开始向雕塑方向发展,并进一步发展成为具有精致结构、设施和连接的高技派建筑。而后现代主义建筑是双重编码的——为了使建筑能与公众及其他的建筑师交流,它将现代技术方法和传统建筑相结合。后现代主义者希望避开传统而重新缝合破碎的城市,并意图跨越阶级和职业分界进行交流,于是他们使用了一种混合的语言⑧。 “后现代主义始于1960年代,犹如一条彩虹,将那些抵触或批判现代主义的人联合起来”⑨。对于詹克斯而言,后现代主义成为和现代主义决裂以及对现代主义批判的代名词,它们之间的断裂是显而易见的。1984年,詹姆逊在为利奥塔的《后现代境况》英译本所作的前言中支持了詹克斯的这一观点。他认为后现代主义建筑“可以是最了不起的审美游戏及愉快活动的一种丰富的创造性要素,与他所称之为的较老的现代主义的恐怖主义姿态相对立”⑩。对詹姆逊来说,从“断裂”到新历史时期的形成,又从新历史时期到新的断裂的产生,这种往返运动展现了一种新的社会文化逻辑,后现代主义是对现代主义文化风格或类型的一种断裂或决裂,建筑师用后现代主义这一概念来表示现代主义的过时与死亡,表示一种新的建筑理念与风格的开始(11)。而宣称现代性是“一项未完成的构想”的哈贝马斯(Jurgen Habermas),在《现代建筑与后现代建筑》一文中指出:“人们对要拒而远之的传统所采取的态度是多种多样的,但其广阔范围是那些以‘后’字前缀所构成的种种表述的范例所无法穷尽的。只有一个假设保持不变:某种断裂的体验,摆脱人们此前朴素而非反思地所信赖的生活形式或意识。”(12)由此可见,在詹克斯和詹姆逊等人看来,随着后现代主义的兴起,现代主义时代已经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