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搞之后又干什么

——从北美当代艺术说起

作 者:
段炼 

作者简介:

原文出处:
美术观察

内容提要:


期刊代号:J7
分类名称:造型艺术
复印期号:2008 年 02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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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近在蒙特利尔看了几个当代艺术展,有架上绘画、装置和新媒体作品。我在这些作品中看到一个值得思考的现象,这就是不少艺术家都偏爱“用典”的修辞手法,这让我联想到国内美术界时髦一时的恶搞之风。

      “用典”原本是写作中使用典故的一种修辞手法,就是在自己的书写中化用或指涉前人或他人的书写,如宋词中大量化用并指涉唐诗的典故。当代艺术中的恶搞,在特定意义上也是用典,属后现代艺术的一种修辞手法,而近年成为江郎才尽和黔驴技穷者们的时尚。中国当代艺术的恶搞源头可以追溯到20世纪90年代香港小市民的低级趣味,例如周星驰的滥俗电影。由于中国文艺界过去的封闭和一叶障目,文化人失去了独立判断的能力,结果,当香港俗文化传入大陆时,举国上下欢呼雀跃,一片热捧,仿佛发现了新大陆,连北京大学的“精英们”,也追逐时尚,不耻下问,将周星驰当作语言艺术家,聘为客座教授。中国文化的价值底线,就此面临着失守的危险。

      在当代美术界,失去了价值底线的时髦艺术家们,经过后现代艺术的俗文化麻醉,也丧失了艺术判断的能力。一些当年具有强烈批判精神和深刻反思意识的优秀艺术家,例如那两个人气很高的兄弟,如今沦落为港式文化殖民主义的拾牙慧者。他们企图用周星驰式的恶搞,来颠覆数千年的中国文化精华,并以此向西方策展人献媚,以求五斗洋米的赏赐。殊不知,这样做反而颠覆了他们自己当年辛辛苦苦获得的艺术成就。现在,恶搞者开始自食其果,恶搞作为当代艺术的一种修辞语言,已经开始被人唾弃,周星驰之类滥俗表演的浅薄和庸俗,正被越来越多的艺术家识破。

      那么,在恶搞之后,我们的当代艺术家们,尤其是当代观念艺术家们又该做什么?

      我不是算命先生,也不是预言家,我不打算去预测当代艺术的未来走向。我只睁开双眼四下观看。在西方,我看到当代观念艺术家们在经历了类似的恶搞之后,对自己的西方文化遗产有了新的认识和理解,面对曾经恶搞过的西方经典,他们的态度有了微妙但清楚的变化。自从杜桑恶搞蒙娜丽莎以来,拾人牙慧的前卫艺术家们已经累得麻木了,他们需要新的刺激,或者,他们认识到了恶搞的浅薄和毫无意义,于是他们开始重新看待西方经典。

      今秋在蒙特利尔当代美术馆,我看到眼下走红于欧美的巴西画家维克·穆尼兹(Vik Muniz,1961-)的作品,其中最让我感兴趣的,是他用千奇百怪的材料重新绘制的西方经典绘画。穆尼兹1961年生于巴西圣保罗,后来移居美国纽约,20世纪90年代中期开始享有国际声誉。最近几年,他在西欧和北美举办巡回展览,其作品主要就是这类重画的西方经典。

      在穆尼兹送展的作品中,有一组印象主义和后印象主义的大幅绘画,以色彩的强烈对比而具有撼人的力度。这种力度,来自作者对色相和色度的经营。例如,他给细小的软泥球涂上各种色彩,然后用来组合莫奈的风景,并用色相的对比和色度的变化,来发挥莫奈绘画的色彩力度。我认为,这是穆尼兹在形式语言层次上对莫奈的阐释,也即尝试“有意味的形式”。穆尼兹重画莫奈,就像钢琴家以自己的演奏而对肖邦进行阐释一样。

      穆尼兹最被评论界称道的,是用食物绘制的两幅蒙娜丽莎。一幅的材料是果酱,另一幅的材料是花生酱,二者都是早餐时用来涂抹面包片的。穆尼兹用这样的材料,在早餐盘上涂抹达·芬奇的蒙娜丽莎,看似随心所欲或漫不经心,又仿佛是在制作视觉大餐。果酱是透明的,视觉效果像色层厚积的水彩。花生酱不透明,但泛着油渍,像是油画刀涂抹出的层层颜料。作者将餐盘上的“画”拍成照片,再放大制作为巨幅作品,给人强烈的视觉冲击,让人产生秀色可餐的联想。这些作品的制作相当简单,就是一个盘子、一把餐刀,再加果酱和花生酱,称得上极简主义。但是,既然是观念艺术,其要义便不在于制作。那么,作者究竟想借这看似简单的作品来说些什么?也许连作者本人都不一定清楚。因此,我获得了一个解读的空间,得以初步探讨穆尼兹对西方经典的重新绘制。

      在视觉艺术之修辞语言的层次上说,重画经典的用典法,乃后现代主义的挪用或戏仿。但是,穆尼兹的重画经典,还有所不同。挪用一般是取其一点不及其余,戏仿则有嘲弄的喜剧性,而穆尼兹却像临摹一样绘制,但最后的成品却与原作大异其趣,早餐盘上的蒙娜丽莎便是一例。

      穆尼兹重画的莫奈风景和蒙娜丽莎,视觉效果很不一样。一是彩色泥球,远看像绒绣的壁挂,色彩丰富,近观却是一团乱麻;另一是果酱和花生酱的单色作品,虽似水彩和油画,却更像素描或木刻。我们当然可以从不同角度对穆尼兹重画经典进行各种阐释,但是,我所看重的是他对西方经典的态度,这态度便是观念。美国抽象表现主义大师波洛克曾让人拍过一张工作照,他将画布平放在地,一手握笔一手拿着颜料桶,往画布上滴洒颜料。这是20世纪中期行动绘画的一幅经典摄影,穆尼兹用溶化的巧克力糖浆重画了这幅摄影作品,并将这巧克力画拍成照片送展。面对这幅大型巧克力画,我在展厅里看到的是具象和抽象的关系,但二者的关系不再是对立或融合那样简单,也不是一句对立统一或互动转化就能说明的关系。无论二者的关系怎样复杂,我透过这关系看到了作者对波洛克的态度,一如他对莫奈和达·芬奇的态度,这就是在完全不同的时空和心理状态下,用不同的材料来重新体验波洛克的绘画过程,来重新认识波洛克的艺术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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