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家道德的普世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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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许建良,东南大学哲学与科学系。(南京 210096)

原文出处:
哲学动态

内容提要:


期刊代号:B8
分类名称:伦理学
复印期号:2008 年 11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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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B22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8862(2008)05-0075-06

      众所周知,在中国传统文化中,除儒家以外,还有道家等其他学派。因此,合理利用古代一切思想资源来丰富人们的精神世界,从而在世界舞台上展示中国文化的整体内涵,是一项刻不容缓的工程,而道家道德的普世情怀就是这一视域里的思考。

      一

      在中国道德哲学的殿堂里,一个不容忽视的事实是,道家不仅没有得到应有的重视,反倒一直被误解。这种误解就是把道家称为道德虚无主义或反道德主义。众所周知,《老子》有“大道废,有仁义;慧智出,有大伪;六亲不和,有孝慈;国家昏乱,有忠臣”①、“故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夫礼者,忠信之薄而乱之首”② 的论述。智慧的狭隘运用,导致现实生活里欺诈不断演绎的事实;欺诈就是“伪”,“伪”在字形上左边是“人”,右边是“为”,昭示以人为依归的人为特色,相悖于大道精神的自然而然的行为。具体而言,“仁义”是在“大道废”的情况下产生的,而“孝慈”是在六亲失和的情形下应运而生的。不仅如此,而且仁、义、礼在现实生活中的演绎,显示着递降的层次性,礼居于现实道德的最下层即“乱之首”,在内在的实质上,是由于“忠信之薄”即朴实忠信的失落,这与“国家昏乱,有忠臣”的意思是统一的。在此,应该注意的是,现实生活里的“忠臣”统一于“忠信之薄”,与“忠信”是不一样的。

      显然,老子对现实仁义是持否定态度的,但对真正的仁义根本没有否定,“绝圣弃智,民利百倍;绝仁弃义,民复孝慈;绝巧弃利,盗贼无有……见素抱朴,少私寡欲”③。对“圣智”、“仁义”、“巧利”所持的态度,尤其是“绝仁弃义”,一直是学术界把《老子》看成反道德主义的依据之一;20世纪70年代《帛书老子》的出土,也基本没有改变这一定势。但20世纪90年代出土的郭店楚墓竹简,除“智”、“巧利”,《老子》持否定的态度外,“仁义”和“圣”都没有涉及。代之以“圣”的是“鞭”,“鞭”的古音跟“辩”、“辨”、“便”等字很接近,整理者读为“辩”,笔者认为是值得参考的;而代之以“绝仁弃义,民复孝慈”的是“绝伪弃虑,民复季子”④,显示的是对思虑、人为等的否定。这值得我们深思。可以说,在生成上,“仁义”和“孝慈”等是同类的东西,都是在“道”和“德”遭到破坏后的产物,是真正道德的异化版本,在这个意义上,靠弃绝仁义来达到复归孝慈的运思,显然与《老子》的本义相违背。而竹简“绝伪弃虑,民复季子”的文本,当比较接近《老子》的本义。在此,关键是对“季子”的理解。崔仁义认为,“季子”应指小儿的精神状态,与“含德之厚,比于赤子”⑤ 相应,⑥ 这具有合理性。“季”在词义上具有“小”的意思,而小儿是无人为欲求的,符合素朴的思想倾向,这跟弃绝思虑的取向基本一致。

      不仅如此,而且在总体上,老子认为“孔德之容,惟道是从。道之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窈兮冥兮,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⑦。“孔德”就是大德,它以“道”为自己行为的唯一依归即“惟道是从”。可以说,这里的“德”,是“道”的精神的化身和具象,是“道”之用;庄子强调“是非之彰也,道之所以亏也。道之所以亏,爱之所以成”⑧。在“道”顺畅运行的世界里,呈现的是一派素朴的景象,没有善恶、是非的区别;是非的彰明,正是“道”的“所以亏”;“道”亏缺的原因,正是“爱”生成的现实条件。这里的“爱”,当是儒家的仁爱道德,也就是当时所运行的现实道德,对这种道德,庄子是明确否定的。为了明示自己的观点,又不使人产生混淆,他这里没有采用“道”与“德”并举的格式,而采用了“道”与“爱”并列的用法。显然,对真正意义上的道德,庄子与老子一样,是持肯定态度的。

      二

      道家不仅推重真正的道德,而且高扬的道德具有普世的情怀,这由其道德哲学的价值坐标原点是万物所决定。万物不是一个普通的名称,是道家标志性的概念之一。

      众所周知,儒家思想的切入口和生长点都在现实,它以“仁”为自己哲学的主干,强调并把“爱”作为维系人际关系的坚实纽带;在具体的操作实践上,择定以代表血缘关系的“亲”为依归。《论语·颜渊》“为仁由己”⑨ 的道德实践设计,个人一“己”成为价值坐标的原点,并被赋予极大的责任,成为维系国家、天下秩序井然的指望和依靠,其中“八条目”的设定就是最形象的证明。“格物”、“致知”、“诚意”、“正心”都是修养己身的具体环节,在“八条目”中形成一个事实上的修身链;但在动态的如何从家到国即从亲至疏的推进问题上,不免因缺乏显性规定而趋向含糊空洞,并最终导致无力。有趣的是,孔子没有提到“万物”,《论语·阳货》只提到“百物”⑩;《中庸》虽然有5处使用“万物”,但仅局限于“发育”的方面,即“大哉圣人之道,洋洋乎,发育万物,峻极于天”(11),圣人与万物相对,显然是人眼里的万物,物、万物都是人以外的存在,人对万物具有居高临下的权威,其局限是非常明显的。换言之,万物对儒家来说,是一个被忽视乃至人以外的他物概念。即使《中庸》“唯天下至诚,为能尽其性;能尽其性,则能尽人之性;能尽人之性,则能尽物之性;能尽物之性,则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则可以与天地参矣”(12) 的论述,表面上给我们提供了一幅天地万物共生的图景,但是细加分析就会发现,在它展示的从“其性”(自己之性)→“人之性”→“物之性”的进程里,“物”显然是不包括人的他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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