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式的哲学价值与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当代维度

作 者:

作者简介:
欧阳康,哲学博士,华中科技大学党委副书记、哲学研究所所长、哲学系教授、博士生导师。(武汉 430074)

原文出处:
学术月刊

内容提要:

“范式”原本是一个科学和科学技术哲学的范畴,后来被引入到了哲学领域,并得到广泛的使用。但是,它仍有一些前提性问题需要加以澄清。哲学范式的使用涉及哲学有无定论的前提,并需要借助于科学范式、神学范式来把握其特点,进而说明其个体性与社会性特征,明确其内容结构。对马克思主义哲学范式的运用有不同的实际蕴涵,使用时首先应当从语义上加以澄清;对马克思主义哲学范式及其本质的理解需要进一步追问马克思哲学革命的实质,也应当在与国内外的各种非马克思主义研究范式比较中定位,并能够把握时代对马克思主义哲学所提出的挑战。在当前的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范式中,有四个重要的维度需要加强,这就是历史维度、实践维度、民族维度和个性维度。


期刊代号:B1
分类名称:哲学原理
复印期号:2008 年 09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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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B0-0[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0439-8041(2008)05-0027-06

      从当年库恩以科学研究和科学革命的视角提出“范式”和“范式革命”问题至今①,“范式”已经成为一个普遍的哲学范畴。它不仅广泛用于哲学研究,而且也成为哲学自我反思的一种视角、思路和方法。当前,大家都在呼唤马克思主义哲学范式的转换与更新,但对于什么是哲学范式以及应当如何恰当地运用哲学范式,却缺乏必要的前提性反思。这就使一个高度哲学性的问题失去了最基本的哲学反思特性,无形中消解了哲学对话的有效前提,也妨碍着哲学研究的深化与发展。因此,我认为,应当从对科学范式与神学范式的比较中探讨哲学范式的性质和特点,把握其内容结构和功能限度,尤其在对马克思哲学革命实质的深度理解中探讨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范式的内涵与特点,并在与各种非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范式的比较中科学合理定位、自觉应对时代挑战,从历史维度、实践维度、民族维度和个性维度来加强当前中国的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

      一、范式的哲学价值及其限度

      “范式”一词最初是从科学和科学哲学的角度提出的,有其特定的含义。如今,人们把“范式”由一个科学领域的概念提升为哲学概念,并在更加普遍性的意义上运用到哲学研究之中。这当然不是不可以的,但却有必要对范式的哲学价值做一些前提性的分析,以澄清科学范式与哲学范式的相同、相异及其适用范围。然而遗憾的是,现在大家都在使用“哲学范式”这个概念,但在实际研究中对什么是“范式”和“哲学范式”却少有严肃的分析和澄清。所以,研究者对于什么是哲学范式的理解是很不一样的,对范式的使用也是五花八门,常常是在同样的概念下表达着非常不同的内容。这就提出了一种特殊的需要,即需要对哲学范式作些必要的前提性批判与反思。

      对哲学范式的前提性追问实质上是哲学工作者的一种自我追问,意味着反思我们的哲学观念、反省我们自己到底是如何在研究哲学问题——包括用什么思路研究、用什么逻辑研究、用什么视野研究、用什么方法研究等等,意味着对我们的哲学研究进行方法论意义上的自我反思与探索。这种探索与反思,有助于增强哲学研究的自觉性和严密性。从这样的角度看,关于哲学范式至少有以下问题需要加以追问和思考。

      第一,关于哲学范式与哲学有无定论的问题。武汉大学陈修斋教授曾经提出过“哲学无定论”,认为哲学的本性就是无定论,不仅对于哲学的定义无定论,对于哲学是否应有或能有公认定义问题无定论,对于哲学所讨论的许多问题也都无定论。只有无定论的哲学问题才是真正的哲学问题,而真正的哲学问题总是无定论的。②“哲学无定论”无疑有哲学史的发展作为支撑,也有当前哲学的分立和对峙状态可以作证。那么,哲学无定论与哲学范式是什么关系呢?无定论的哲学是否还有确定的哲学范式呢?如果没有哲学范式,哲学又如何作为哲学而进入到哲学家的视野,哲学以什么来区别于非哲学呢?要把哲学与非哲学区别开来,总还有一些与非哲学所不同的东西才能把哲学研究与非哲学研究区别开来。有的人说哲学可能就仅仅是一个“家族相似”,那么哲学中的不同家族之间是怎么既相互区别又相互沟通、形成“家族相似”的呢?哲学中的“家族相似”是什么意义上的“家族相似”呢?我认为,哲学范式也许是确定性与非确定性的统一,对于特定的哲学家和哲学流派来说,哲学的定义和范式还是有的,是有其确定性的;而从历史发展的角度和不同哲学流派的角度来看,哲学定义又有很大的差异性,哲学范式也具有不确定性。也许只有在确定性和不确定性的统一中,人们才能更好地理解哲学的无定论和有定论。

      第二,关于哲学范式与科学范式的关系问题。由于范式这个概念原本是来自科学的,而科学面向有限世界,并且追求确定性,因此,科学研究需要具有严格规定性的范式,而且往往能够被一些在特定范围内具有普适性的恰当范式所统摄。一定的范式有一定的适用范围,代表着一定的研究方式,并会相应地形成一定的科学研究的传统。运用一定的研究范式意味着按照一定的方向、进路、思路和方法来进行研究,并得出新的发现。范式的使用范围又是有限的,科学研究超出了一定的范围和程度就会要求范式的转换。范式的转换有不同的层次与程度,范式的根本性转换意味着一些根本性观念的变化,会引起科学的革命,并由此而开拓出新的研究领域和研究方法。这就是科学范式及其转换的重要性。哲学研究有很多与科学研究相似的东西,也有一些根本性的不同。其关键之点就在于,哲学家们生活的是一个有限世界,但哲学研究所面对的是一个近乎无限的世界,因此,哲学家们总是立足于有限而探寻无限。为此,哲学研究所真正关注的对象世界是极限世界;哲学思维处于有限与无限的边界,是一种极限思维。相应地,与科学范式相比,哲学范畴必然具有更大的抽象性、普遍性和开放性,我把哲学的这种特性叫做致极性,即立足有限,指向有限,趋于极限。哲学的任务在于探索人类在知识、精神与实践方面所达到的极限并寻求突破极限,哲学思维范式应当能够帮助哲学家走向极限和超越极限。要履行这样的功能,哲学范畴应当有与科学范畴不一样的特性。如果说科学范式强调的是确定性,那么,哲学研究的范式就一定既要具有确定性和有限性的特征,又要具有非确定性和开放性的特征,才能为哲学研究工作者走向极限和突破极限提供帮助。这也许是哲学范式区别于科学范式的最基本之点。

      第三,关于哲学范式与神学范式的关系问题。通常认为,哲学处于神学与科学之间,因此,对哲学范式的研究也有必要借助于神学范式来加以探讨。神学是有非常强烈的范式的。神学范式的最大特点就在于它是以非常强烈的信仰作为前提的。对于信仰主义者来说,我理解是因为我信仰。无条件地相信有一个无所不在、无所不知的万能的和无限的上帝,是神学家们思考任何问题的必然前提。而哲学是人类理性思维的最集中表现,它承认信仰的作用,但始终把信仰置于理性的统摄之下。对于理性主义者来说,我信仰是因为我理解。那么,没有了至上的信仰,哲学又如何去趋向于无限呢?其实,至上的上帝也是需要哲学的论证的,这就是为什么中世纪的神学家们力图对上帝的存在作出哲学的本体论证明。在看来似乎滑稽的论证中,我们既可以看出哲学与神学的差距,也可以找到它们之间的内在关联。相对于神学范式而言,哲学不仅要有信念与信仰,也要有理性和理解,并用理性作为信念的最根本基础和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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