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B03[文献标识码]B[文章编号]0257-2826(2008)03-0039-07 “现实的个人”是马克思恩格斯在其经典著作《德意志意识形态》中反复论说的概念。对这一概念的理解,直接关涉到对马克思所实现的整个哲学革命的理解,关涉到对马克思历史辩证法的整体理解。马克思恩格斯之所以反复申说这一概念的规定,是因为它构成了马克思哲学特别是马克思历史观的逻辑起点。因此,在历史辩证法的视域内对这一概念进行深入解读,对于我们深入理解马克思哲学至为关键。 一、现实的个人是马克思历史辩证法的逻辑起点 哲学史上是不乏对人的重要地位的阐述的。在古希腊,普罗泰戈拉最早指出,人是万物的尺度。苏格拉底以德斐斯神庙的箴言“人啊,认识你自己!”作为哲学的使命。但是,在古希腊,哲学家们将其主要精力用来探讨世界的本原即所谓的本体论问题,人本身反而被疏忽了。宗教与神学的发展,使上帝凌驾于世俗世界,人成为了上帝的奴仆,人完全丧失了其主体地位。近代哲学发展的方向就是批判宗教神学,从而为人奠定地位。18世纪法国的启蒙运动特别是唯物主义哲学就既是对宗教神学的批判,也是对17世纪的形而上学的批判。黑格尔在哲学中复辟了形而上学,实际上也是对神学的复辟。费尔巴哈在批判宗教的同时,也批判了黑格尔的思辨哲学,重新恢复了人的地位,以现实的个人、自然的人来取代黑格尔的绝对精神。马克思写道:“在黑格尔天才地把17世纪的形而上学同后来的一切形而上学及德国唯心主义结合起来并建立了一个形而上学的包罗万象的王国之后,对思辨的形而上学和一切形而上学的进攻,就像在18世纪那样,又跟对神学的进攻再次配合起来。这种形而上学将永远屈服于现在为思辨本身的活动所完善化并和人道主义相吻合的唯物主义。费尔巴哈在理论方面体现了和人道主义相吻合的唯物主义,而法国和英国的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则在实践方面体现了这种唯物主义”。[1](P159-160)但是,费尔巴哈的唯物主义对人的认识是不彻底的。他所谓的人不过是自然主义的人,并不是生活于现实社会中的具有所有的丰富性的真正的人。 在马克思思想中,人始终是其关注的中心问题。在《博士论文》中,马克思对人的自我意识特别推崇,虽然有青年黑格尔派的影响,但也表明了马克思对人的自我创造的能动力量的赞赏和重视。在《黑格尔法哲学批判》时期,马克思得出了市民社会决定国家的结论,并在其导言中明确指出:人就是人的国家,就是人的社会。这时候的马克思已经从社会和世界的角度来思考人了。《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是马克思对人的认识的飞跃期。马克思把人与社会、人与世界联系起来,从不同角度对人进行阐述,指出“个人是社会存在物”、“人直接地是自然存在物”、“人是类存在物”、“人是个体也是总体”等重要的内容。不久,马克思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中指出:“人的本质不是单个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现实性上,他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2](P56)在《神圣家族》中,马克思把人看作创造历史的力量,提出“历史进步是群众的事业,随着历史的进步,必将是群众队伍的扩大”。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马克思明确提出了“现实的个人”的思想,并将其作为历史活动的前提,当作历史观的出发点,而逻辑与历史是一致的,所以“现实的个人”也即历史辩证法的逻辑起点。不难看出,马克思不同时期的思想论域虽然有所不同,但是在其思想深处所一直或隐或显地存在着的,是人的线索。马克思哲学不是从物质出发的,也不是从精神出发的,恰恰是从物质与意识的高度统一体——现实的个人出发的。从现实的个人出发,马克思哲学必然以历史观为其核心内容,因为现实的个人发生、发展的存在和活动方式就是历史。 马克思以现实的个人作为历史辩证法的逻辑起点,既有其思想来源,也有其现实依据。从思想来源上看,费尔巴哈通过对宗教的批判和对黑格尔哲学的批判,确立了其以自然的人为出发点的人本学唯物主义,揭露了黑格尔的唯心主义本质,使黑格尔思辨神学的本质暴露出来。费尔巴哈以人来取代黑格尔哲学中绝对理念、绝对精神的地位,这就使人从哲学的隐蔽处走向了前台,使人的地位在哲学中凸现出来。马克思高度评价了费尔巴哈的历史功绩,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的序言中,马克思就指出:“只是从费尔巴哈才开始了实证的人道主义和自然主义的批判。……费尔巴哈著作是继黑格尔的《现象学》和《逻辑学》以后包含着真正理论革命的唯一著作”。[3](P46)在对黑格尔的辩证法进行批判时,马克思又指出:“费尔巴哈是唯一对黑格尔辩证法采取严肃的、批判的态度的人;只有他在这个领域内作出了真正的发现,总之他真正克服了旧哲学”。[3](P157-158)我们可以看到,马克思此时对费尔巴哈的哲学几乎是持完全肯定的态度的,或者说,马克思此时看到了费尔巴哈对黑格尔哲学和宗教进行批判的积极成果,并以自己的理解来进行阐释。我们注意到马克思肯定费尔巴哈的功绩时指出,“创立了真正的唯物主义和现实的科学,因为费尔巴哈使‘人与人之间的’社会关系成了理论的基本原则”。[3](P158)这里肯定是将费尔巴哈抬高了,因为社会关系中的人是处于费尔巴哈的视野之外的,毋宁说,这实际上是马克思本人对人的理解。但是费尔巴哈哲学毕竟为马克思的哲学革命提供了最重要的思想资源。马克思沿着费尔巴哈所开辟的道路迈出了决定性的步伐,批判了费尔巴哈哲学的不彻底性,创立了以“现实的个人”为其理论的逻辑起点的新哲学。这决定性的一步是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和《德意志意识形态》中迈出的。 但是,仅仅从理论本身的发展逻辑来理解马克思的哲学变革,不可能真正理解其哲学变革的实质,也不可能真正正确解释马克思哲学诞生的秘密。我们还必须从现实依据出发来理解,才能真正理解马克思的哲学革命的必然性。19世纪的科学发展与政治现实为马克思思想发展提供了深刻的现实依据。自然科学与社会经济的发展进入了新的阶段,使人的主体能动性力量在社会历史发展中的重要地位日益显著。自然科学的发展不仅愈来愈深刻地揭示出世界的辩证性质,而且自然科学的成果也在越来越大的程度上转换为现实的生产力,促进社会经济领域、政治领域的全面发展,特别是工业革命之后,历史愈来愈成为世界历史,历史的辩证性质也逐步显示出来。自然科学技术的发展与社会经济政治发展的融合,使马克思能够认识到历史主体在创造历史中的重要地位和作用,这就为马克思以现实的个人为逻辑起点的历史观的诞生提供了社会条件。另一方面,尤为重要的是,随着资本主义社会的发展,无产阶级作为一个重要的政治力量登上历史舞台,显示其历史首创力量。三大工人运动分别发生于英、法、德三个主要的资本主义国家,他们的斗争说明无产阶级已经成为创造历史的决定性力量。由此,马克思通过无产阶级看到了现实的个人作为历史主体的巨大力量。同时,无产阶级的壮大和阶级斗争的发展对马克思这样一个以人类解放为己任的革命家提出了理论上的要求。无产阶级运动为消除其自发性迫切需要一种能够指导其革命行动的彻底革命的学说。在这种情况下,马克思创立了新的世界观,为无产阶级运动提供了理论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