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二十多年可以说是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发展的最好时期,成果之多、势头之旺都是前所未有的。当然,最主要的还是形成了具有不同特色的理论流派,从不同的角度、以不同的方式,对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实质和当代形态进行了有深度的开掘,自然也出现了不同的理解。而正是这些“不同”、“差异”甚至对立的见解,为争鸣提供了基础,其相互间的辩难不仅为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发展提供了动力,也为矫正国人长期形成的怕“多”厌“乱”而宁肯“定于一尊”的心态和思维方式发挥了巨大的历史性作用。正如市场经济促进了市民社会的发育成熟,主体多元化、决策分散化、权利意识显化成为一种基本的社会态势一样,表现在社会意识方面,理论家们的权利意识也明显增强,理论的多样化、个性化、异质化成为一种常态性存在。在马克思主义理论领域,多种面孔的“马克思”取代了以往的一种面孔的“马克思”。借用德里达的话说,马克思成了一种“幽灵”,一种无处不在却又有着不同“面相”的存在。可以这么理解,这种关于马克思的“多”与“一”的矛盾不只是在当代中国存在,而且是一种世界性的现象。西方马克思主义如此,后马克思主义、新马克思主义也如此;若往前追溯,列宁与第二国际之间,西方马克思主义与正统马克思主义之间,又何尝不是如此。由此观之,如何合理地理解和正确地对待这种现象和这种矛盾,就成了一个很严肃也很严重的问题。 一、为何要提出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总体精神 任何一种伟大的学说,在其创立者去世之后,都难免遭到被误解、被歧解的命运。儒学、佛教、基督教、伊斯兰教,其后世都宗派林立;新康德主义老早就分成两派;黑格尔死后,新老黑格尔派各执一端,争得一塌糊涂;自由主义、存在主义、现象学等,没有哪一个内部不是歧见多多,枝杈迭出。在这一点上,马克思主义当然也不例外,甚至可以说更为突出和明显。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马克思主义与政治斗争和政治组织直接联系在一起,政治斗争的内在逻辑必然加剧理论论争上的决绝性,彼此都在争夺旗帜,证明自己是正根、正统或合法继承人,指证对方不仅歪曲马克思的原意而且简直就是对马克思的背叛。在共产党执政之前,这种理论分歧可能导致党的分裂,而在共产党执政后,如苏联的斯大林时代和中国“左倾”主义泛滥的年代,这种指证可能就直接演化为政治上的“清洗”。这种通过政治“清洗”或强行统一化的结果,是在一定时期和国别范围内出现了“统一”,而从世界范围来看,也只是增添了一种或两种比较畸形的“马克思主义”而已。一旦过了那个特殊时期,这种强行的“统一”不仅难以维持,甚至被彻底颠覆。无论怎么说,马克思主义的“天下一统”或“一统天下”的局面几乎从来就没有出现过,似乎将来也不可能出现。 于是,就形成了一种有趣的景观:一方面,马克思的理论正是通过这种不断分化着的多样化形式而实现着自己的扩展或发展;另一方面,距离马克思的时间和空间越远,后起的马克思主义的“面相”与原初原典的马克思主义的相似性似乎就越小。一方面,自称为马克思主义的各种流派都以为自己是真传正统,是体现了马克思的真精神的嫡系传人,指斥与自己的理解不一致并反对自己的流派根本就不是马克思主义;另一方面,在非马克思主义流派看来,这些争论不过是马克思主义家族内部的争论,彼此都还是马克思主义的支脉。作为马克思主义者,我们能否也从一种旁观者的超越角度来看待这一现象,并分析其中的利弊得失?在我们努力发展马克思主义的时候,是否能对其他国家或国内其他派别发展马克思主义的权利予以一定的承认?我们能否有效地克服根深蒂固的理想化的“纯”“一”心态或情结的蛊惑,理性地、宽容地看待马克思主义中的异质化、多样化的问题? 这些都是从哲学反思的角度提出的问题,同样地也适用于对马克思主义哲学的观照。不同的马克思主义理论流派都有着自己的哲学,而且正是通过这些哲学理论集中地表现着自己的理论立场、价值观念和思维方式。他们都声称自己秉持的是马克思的“真精神”,或是对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新发展,但彼此之间却扞格抵牾以至于形成不同的话语系统而难以进行必要的对话交流,相互指责和批判远远多于平心静气的商谈讨论和取长补短。这种“窝里斗”造成的内耗严重伤害了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声誉和吸引力,实在是一种得不偿失、亲痛仇快的行为。 在当今世界,马克思主义哲学、整个马克思主义比起自由主义,比起一些宗教力量来,并不是处于一种强势地位,相反,倒可以说是处于一种弱势地位。这是一个基本的事实。我们需要增强马克思主义的力量,需要加强马克思主义队伍,需要形成马克思主义最广泛的同盟,这既是政治上、实践上的要求,也是理论上扩大影响的需要。在西方国家的政治版图中,马克思主义,以及这样或那样认同或同情马克思主义的派别,基本上都归属于左翼势力的范围,而从世界共产主义运动的经验来看,“左倾”主义或极左派历来是危害最大的一种力量。政治上的“左倾”主义往往与组织上的宗派主义、关门主义联系在一起,以“纯粹”、“纯洁”为旗号,实际上是以自我为中心,把自己的主张当作是真正的马克思主义的主张,以此作为真正马克思主义的标准,把与自己意见不合的其他同志都看作是非马克思主义者或反马克思主义者。一旦这些人掌握了权力,就会对他们认为是非马克思主义的人士从组织上进行“清洗”,以实现队伍的纯洁性。这种极左思潮及其思维方式遗毒很深很广,非常难以消除,直到今天我们仍能看到它的表现。比如,一些人总是把马克思主义哲学当作是完全排除异质性多样性、只能有一种理解的统一性的东西,总觉得自己的理解或某个官方权威的解释才是正根,是真传,是本真的正统嫡系,与之不同的观点都具有“异端”的性质。一些人总担心多样化的理解会威胁到指导思想的统一性和权威性,所以力主动用或借助政治力量来解决理论观点的论争。或许这些同志在思想动机上也是真诚地希望发展马克思主义哲学,扩大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影响,但他们这种做法的结果只能是削弱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力量和损害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