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B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7660(2008)01-0021-07 康德的物自体范畴有两重意境,分别表征自然世界与自由领域,极而言之,二者可以分别表征虚无与实在。物自体学说的现实性与批判性两个维度在古典政治经济学中得到了某种呼应,其与古典经济学的关联也随之进入我们的视野。物自体学说的社会根源就是资本主义社会的物化结构,也即商品、货币、资本拜物教。① 要想对物自体做哲学上的透视,其前提必然是对拜物教的科学理解。这是由马克思的劳动二重性理论来解决的。在明了马克思对拜物教所做的理论分析之后回过头来思考物自体问题,对于理解它所表征的德国古典哲学的理论特质以及马克思所实现的哲学革命都有着异常深刻的意义。阿多诺对此有着清醒的认识:“尽管客体有优先地位,但世界的物性还是现象。这种物性诱使主体把自身的生产的社会关系归于自在之物。这一点在马克思论拜物教的一节里已被阐明了。该节实际上是来自德国古典哲学遗产的一部分。甚至德国古典哲学体系的动机也幸存于这一节中:商品的拜物教特性并不归罪于主观上迷路的意识,而是客观地从社会的先验,即交换过程中演绎出来的。”② 具体说,拜物教学说的形而上学意义体现在通过生产方式范畴对社会存在的具体揭示达到了对物自体理论的升华;通过对哲学史上一般与个别之关系问题的变革而触及了辩证法的精髓与人的历史命运。 社会关系还是物? ——对物自体理论的升华 物自体在康德那里实际上是作为一个问题提出来的,物自体之两意所喻示的就是自然世界与自由世界的分裂。弥补这种分裂就成为近代哲学中辩证法的历史使命,对此,捷克哲学家科西克有一段精当的评说:“辩证法探求‘物自体’。但‘物自体’不是平常之物,确切地说,它根本不是什么物。哲学研究的‘物自体’就是人及其在宇宙中的位置。换句话说,它是人在历史中发现的世界总体和存在于世界总体中的人。”③ “人及其在宇宙中的位置”是德国古典哲学一直致力于解决而又始终没能解决的二律背反问题。古典哲学从康德到黑格尔及至费尔巴哈都无法回避物自体问题,要想确立自由世界的形而上学原则,就必须在理论上以某种方式对物自体做一妥善安置。但是,康德及其继承者都没有能够很好地解决这一时代性难题。康德试图在区分两种实践的基础上解决问题,他把实践分为“遵循自然概念的实践”与“遵循自由概念的实践”,然后又把实践理性抬到至高无上的地位,断定人是目的,实际上只承认了实践理性所主导的“遵循自由概念的实践”。④ 这种软弱无力的绝对命令只是彰显了康德哲学的人文关怀。康德是想在人类的伦理生活中而不是自然领域找寻先验可行的原则,表明了自由世界与自在世界的内在紧张,认识论与本体论仍然处于分裂状态。康德真正重视的是实践理性,然而,他的继承者们推崇的则多是纯粹理性,他们仍然从认识论哲学的传统出发来批判和发扬康德的学说。这可以从继承者们对物自体的处理上看出来。尤其是黑格尔,他对物自体的处理颇具代表性,完全是古典哲学理性形而上学理论走向的典型体现。他站在知识论的立场上,对物自体做了一个理性的透视,认为它只是思维抽象的结果,实际上是无。这样,物自体被净化成了一个认识论的范畴,自然与自由世界的张力全系于绝对理性。 马克思的生产劳动概念继续了康德解决物自体问题的意图,但遵循着完全相反的原则。可以说,生产劳动的两个维度生产力与生产关系分别对应着‘技术地实践的’维度,和‘道德地实践的’维度,质言之也就是认识论解释维度和本体论解释维度。因为:“当人们从人与自然界的关系的角度,即人改造、控制自然的角度去考察问题时,生产劳动就成了‘认识论解释框架内的实践概念’;而当人们从人与人之间的生产关系乃至整个社会关系的角度,即人改造社会生产和政治制度的角度去考察问题时,生产劳动又成了‘本体论解释框架内的实践概念’。”⑤ 马克思和康德不同的是他把‘技术地实践的’维度放在比‘道德地实践的’维度更为基本的层面上,认为后者应由前者决定,但马克思最终侧重点和价值取向却是后者。自由王国只能理解为建立在对必然性理解和把握的基础上才有可能。这样,哲学家的任务就不光是解释世界,重要的是改变世界,实际地反对并改变事物的现状。这不光是认识论,而是认识论与本体论的统一。马克思生产劳动范畴的认识论与本体论这两维分别代表着康德理论理性和实践理性的价值取向,正好平衡了前述物自体的两个维度。马克思把生产劳动区分为生产力与生产关系,实际上是把启蒙以来主客体对立的生存论模式及思维与存在二分的认识论模式统一在生产方式的历史性演变之中,把在德国古典哲学中一直处于分裂状态的自然与自由统一于人的历史活动中,实现了哲学史上的重大变革。 马克思对商品(货币、资本)拜物教的透析也正好遵循上述理论原则。具体说来,贯彻到政治经济学批判中就是劳动二重性理论。在政治经济学批判中,马克思的研究对象是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即资本主义的社会存在。“马克思的社会存在(价值体)概念,其哲学渊源便是康德的本体概念,且为‘可知世界的知性存在体’意义上的本体概念。”⑥ 说社会存在概念的哲学渊源是康德的本体概念,是指马克思意识到了康德把自然与自由两分的原因并力图统一起来,并不就是说马克思的社会存在概念就是康德的本体概念。社会存在包含生产劳动的上述两个维度的统一,而康德本体概念本意是只肯定实践理性的。 生产劳动在资本主义社会就是生产商品的劳动,两个维度就表现为抽象劳动与具体劳动之两重性。马克思在《资本论》中说:“一切劳动,从一方面看,是人类劳动力在生理学意义上的耗费;作为相同的或抽象的人类劳动,它形成商品的价值。一切劳动,从另一方面看,是人类劳动力在特殊的有一定的目的的形式上的耗费;作为具体的有用劳动,它生产使用价值。”⑦ 具体劳动创造商品的使用价值,即商品的自然属性;抽象劳动创造商品的价值,也即商品的社会属性。商品表现为自然存在与社会存在的统一体。“作为使用物品的商品,是自然存在。而‘商品的价值纯然是这些物品的社会存在’。区分二者的判据是感觉——那由康德给予了本体论地位的感觉。自然存在是可感觉的,社会存在是‘超自然的’、‘超于感觉的东西’。”⑧ 正是这个可感觉的自然存在与超感觉的社会存在迷糊了古典政治经济学家和哲学家的头脑。自然存在是实体性存在,可以感觉到的实指性的存在,而社会存在则是一种关系性存在,是在人的活动中结成的人与人之间关系,是超感觉的,它不能找到实体性的指认。在资本主义社会,它附着在人的创造物甚至自然物上,但本身却并不是这些物。能否识别物与社会关系,就成为政治经济学和哲学是否科学性的关键所在。换句话说,能否突破物化及物化意识,也就是马克思商品拜物教理论与古典政治经济学乃至古典哲学的原则区别所在,也是历史辩证法与传统哲学的原则区别所在。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