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鲜为人知的《总理史实访问记》

——兼论孙中山与刘学询的关系

作 者:

作者简介:
苑书义,河北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河北 石家庄 050091   苑书义(1929-),男,吉林安图人,教授,博士,博士研究生导师,从事中国近代史研究。

原文出处:
河北师范大学学报:哲社版

内容提要:

《总理史实访问记》实际上是孙中山故旧刘学询的回忆录,从未出版,鲜为人知。从最近得到的《总理史实访问记》打印稿来看,该书具有重要的史料价值,据此可以进一步深入探讨孙中山与刘学询的特殊关系。


期刊代号:K3
分类名称:中国近代史
复印期号:2007 年 11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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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K 251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0-5587(2007)02-0139-06

      孙中山在漫长的革命生涯中,结识了众多政绅名流,刘学询就是其中之一。“刘学询字问刍,又号耦耕,广东香山人,少登甲榜归广州为大绅,交结权要,势倾一时”[1](P77)。孙中山与刘学询有同邑之谊,互寄厚望,交往密切。孙刘关系打上时代烙印,带有神秘色彩,可谓扑朔迷离,难窥真相。1931年6月国民党党史史料编纂委员会派人分途访问中山“故旧”,搜集有关史迹。陈肇琪专程赴杭州访问隐居西湖水竹居的刘学询,“盘桓累日,得其口述”中山史实甚多,经记录整理成册,名曰《总理史实访问记》。这篇访问记实际上是刘学询个人回忆录,刘氏的回忆虽因时异势殊而难免在细节上有失实之处,但对其自身经历的重大事件却是难以忘怀和篡改的。它对孙刘交往与清末民初政局作了简要叙述,发前人所未发,具有很高的史料价值。可惜此书从未出版,只有手稿,长期尘封于台湾中国国民党党史会,鲜为人知。台湾除中国国民党党史委员会出版的《国父年谱》1985年第三次增订本稍加引用外,只有何汉威以此书为基础,写成《广东进士赌商刘学询》一文。大陆和海外学者研究孙刘关系虽然成绩斐然,但其立论依据主要是孙中山及其同志的著述和清朝、日本有关档案,而刘学询本人的史料则几乎阙如,除了征引民初刘氏几封函稿外,无缘见到陈氏《总理史实访问记》,只能从台湾《国父年谱》1985年第三次增订本中转引该书片断,因而某些论断难免偏颇。笔者在台湾学者柯惠玲博士的热情帮助下,有幸获得该书打印稿,在阅读惊喜之余,特撰写斯文,将其奉献给海内外同行,并在此基础上探讨孙中山与刘学询的特殊关系。

      冯自由说:“总理于乙未春在广州创办农学会,尝以医术纳交于政绅各界,绅士中署名农学会发起人者,颇不乏人,刘及潘宝璜兄弟预焉。总理与刘有同邑之谊,往返尤密。”[1](P77)其实,孙中山与刘学询订交,并非始于农学会。1892年刘学询胯下生疮,经西医手术康复,旋赴澳门,始结识孙中山。据《总理史实访问记》说:

      适有何某告刘曰:“此间有孙逸仙其人者,年甚少,而医术极精(查是年,总理才二十四岁),惜濠镜医院经费匮乏,苟有挹注,使之驻院赠医赠药,亦一美举也。”因此,总理与刘相见,连谈数夕,彼此非常惬洽。刘乃宴请澳中绅商数十人,募捐以助总理行世,先自解囊捐一千两,复令其名下在澳之商店十间各捐一千两,共一万一千两。尔时席中有檀香山老华侨陈芳,号梅村,已七十余岁(查陈芳即陈庚虞、陈席儒之父,陈永安、陈永善之祖),初回祖国,寓澳门南环,与刘友善,亦捐一千两。其余捐三百五百者甚多。此次约共筹得三万余两,悉交总理。

      翌年癸巳,总理由澳门到广州晤刘,告以“刘行后时过陈梅村家诊病,梅村因知曾往檀香山,且以其兄眉在檀经营咖啡园,而凡粤人谋事者咸报纳其家,嘉为好义,由是倍为亲切,深以在澳行世,囿于一隅为可惜,因劝来省晤刘,筹开药房,俾推广业务,开通风气。”刘聆言,即慨助总理一万元,复声言如亏蚀,当再相助。总理即开设医馆于广州洗基。刘极力为之吹嘘,偕往谒两广总督李瀚章以及将军各司道各大绅等,复与各大绅联名登报为总理赞扬,由是总理医名腾噪珠江矣。

      冯自由只说孙刘“往返尤密”,并没有提供有关细节,刘学询追忆恰恰弥补了此一缺憾。它使我们得知刘学询资助孙中山的详情,并获悉孙中山从澳返穗行医的缘起,除了澳葡当局迫害外,还有陈梅村劝导和刘学询资助等因素。至于刘学询引导孙中山晋见李瀚章等事,也并非空穴来风。李瀚章既是刘学询的庇护者,又是孙中山农学会的赞助人。当乙未孙中山筹划起义时,有人密告粤督谭钟麟,谭大笑曰:“孙文一医生耳,其创办农学会,李少帅且赞助之,虽好狂言,何至遽反耶?”告者嗒然而退[2]。

      冯自由说:孙中山“因知刘平素蓄志非常,遂与商榷起义大计,刘大悦,引总理为同调”[1](P77)。但刘学询追忆却与此不同。

      1895年马关立约,某日孙中山在香港拜访刘学询。刘氏追忆说:

      总理入刘卧室,扃门密谈。刘先问“久不见究何之?”总理谓“别来所经营者,非个人之事,乃中国之事。今日不能不晤君,此事非君不办”。刘问何事,总理悽然正色曰:“中国现要瓜分矣。德国倡其议,地图且已制定。将来长江之东英占之,长江之西英法共之,四川亦英法共之,滇桂归法,粤则半属英,半属法,现下马关立约,台湾割让之后,江浙闽三省,日本已认定归其势力范围。山东以北,西伯利亚以南又已为俄之囊中物。中国人犹醉生梦死,不知国亡之无日,孤愤所发,乃以农学会名义上万言书于李鸿章,冀其采纳,挽斯危局,讵阍者不通传,不获见李,深叹中国民情之隔阂,与其希求官僚之振作,不如运动草莽之奋起。故转而与三点会、三合会、哥老会、大刀会、小刀会、青红帮等相联合,连月奔命,现时机已熟,拟先由粤发难,粤一起事,天下响应,即可以粤为根据,与外人立约,使其承认,则可倒满清而复大汉矣。”刘问“以何名义相号召耶?”总理曰:“余所组织者名兴中会,即兴复中国之意,旗帜为青天白日。最近计划拟俟广州大员万寿拜牌时,以炸药尽歼之,即可乘机据粤。现在省城同志已有数千人,惠州二三万人,广西亦二三万人,其他长江一带之各会党,尤不止此数也。”刘闻之,为之叹服且曰:“君诚非常人,相别一年,志气魄力乃如是之大,然时机过矣,苟在中日未和之前,则事有可为,亦当先以勤王名义号召,俟兵权在握,方能处置裕如。若徒恃炸药为暗杀之具,联会匪成乌合之众,纵或助一时声势,诚恐借端排外,焚教堂杀教士之惨剧,将重演于各地,香港英政府必先派兵船进省河,俄、德、法闻风续至,仗义执言,则是瓜分未实现而先有瓜分。以愚见所及,假在三年前,日本早已入主中夏,惟以牵于列强均势之局,明言中国为俎上肥肉,而无敢独占。今俄对日已赔五千万,让东三省,因俄有违言,增益赔款四万万以赎东三省,是不啻以己物让与人,复因第三者之要求,而以高价代其购回也。”总理曰:“余政治识力尚浅,今欲推君为领袖何如?”刘谦让曰:“领袖弗敢当,以君年少有为,幸毋妄自菲薄。”总理深然刘说,临别告刘曰:“当缓图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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