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K825.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2359(2007)02—096—04 关于钱玄同与经学的关系及对于近代经学的灭亡所起的作用,目前已为部分学者论及,如刘贵福《钱玄同早年经学思想述论》(《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学报》2002年第6期)、徐立新《钱玄同:最后的经学及其历史转变》(《学海》2001年第3期)和笔者《钱玄同古史研究论略》(《近代史研究》1991年第2期)、《钱玄同经学思想论略》(《徐州师范大学学报》2001年第2期)等,本文拟在此基础上作进一步的研究。 一 经学发展到近代,由于外侮日迫,改变了宋学讲性命义理、汉学重训诂名物的局面,开始忧国救时,经世致用。但无论怎样折腾,都已气数殆尽。尽管康有为倡“托古改制”,对今文经学“任意涂抹”,给人们留下了尊孔的外表,但章太炎等则视儒学为先秦诸子之一派,比之道、墨等家没有什么精彩之处,这就将经学累积起来的神圣性剥落殆尽。事实是,经学在今文家坚持“六经”为孔子所作,“孔子以前,不得有经”[1],古文家坚持孔子于“六经”是“述而不作”,“孔子未生,天下已有六经”,孔子订经“不作经”[2] 的争论中走向终结。 在漫长的封建社会中,由于统治阶级的需要,孔子与经学的关系是紧密相连的。所以,经学的终结首先应该是揭去蒙在孔子头上的神秘面纱,使孔子的偶像地位彻底动摇。 同其他学者一样,钱玄同也经受了封建思想的教育,对经学不仅十分熟悉,而且有独到的研究。不同的是,他生逢今古两派的由盛到衰期,且先后师从古文派的章太炎和今文派的崔适,其经学思想的发展跌宕起伏,有时重古抑今,存时重今抑古,直至最后洞悉两派,不泥家法,超然今古。 钱玄同最早信奉的是今文经学,14岁(1901年)时读清朝今文家庄存与、孔广森、刘逢禄等人言《春秋》之书,“深信《公羊》最得经义,《左传》必有伪窜;愿为卖饼家,不作太官厨”[3]。此时钱玄同尊《公羊》而黜《左氏》,信今文而疑古文。1908年钱玄同在日本留学期间与鲁迅、周作人等一起从章太炎学《说文》、《尔雅义疏》、《庄子》、《楚辞》等,这不仅坚定了他反清革命的决心,而且又奠定了他的古文基础。此时的钱玄同虽转而信古文,但并未完全排斥今文。1909年,钱玄同细读刘逢禄、龚自珍二人之书,思想又发生了转变,对古文经表示怀疑,始“背师”章太炎“而宗今文家言”,“但那时唯对于《春秋》一经排斥左氏而已,此外如《书》之马、《诗》之毛,虽皆古文,却不在排斥之列”[4]。1911年2月,钱玄同请业于今文学的殿军崔适,读其《史记探源》等,思想大受影响,认为《史记探源》为一“伟书”。与此同时,他又读到康有为的《新学伪经考》,从此笃信古文经为刘歆所伪造之说而专宗今文。 经今古文学之争,是中国学术思想史上的一大公案,其激烈程度不下于清末维新派与顽固派之争、革命派与保皇派之争。19世纪末20世纪初,经过甲午战争和庚子之役的创深痛巨,近代中国民主革命空前高涨。与此相适应,晚清的政治格局和文化思潮也发生了急剧的变化,资产阶级革命派与立宪派、保皇派的对立迅速激化,排满革命的风潮洪波迭起。以章太炎、刘师培、邓实、黄节等为代表的资产阶级革命派,精通古籍经史,走出了乾嘉学派训诂名物的局限,关切中国传统文化的命运,并借以为反清革命服务,于是创办《国粹学报》,大倡古文经学,痛诋今文,批驳康有为的“托古改制”论。钱玄同生逢其时,自然受到今古两派的影响,而且随着时间和时代的变化在今古两派之间跌宕起伏。到了1917年,伴随着新文化运动的狂飙,钱玄同的思想又有所转变,由于他兼通今古文,所以能洞悉两派的是非,而处于一种超然的立场,于是更进一步,摆脱了几千年来的门户之见,不泥家法,站在历史的立场上来研究“经”的本来面目。 跳出圈子的钱玄同,对经今古文学的看法就比较客观和实事求是。对于清代的今古文经学,钱玄同评价说:“在清末有两位学者,可以说集中国两千年来经学派别之大成,一是康有为,一是章太炎。他们两个都是经学大师,但他们的见解是极端相反的。康偏于微言大义,而太炎先生则特别偏重训诂名物。……在过去学者,只不过偏于古文,或偏于今文,决没有如康有为之专信今文,而认古文为全非,同时也决没有如太炎先生之专信古文,而认今文为全非者。所以他们两个可以说是两个极端。……关于章、康两人对于经学的态度,我们可以由他们的两句话中看出来。康氏在他的《孔子改制考》中有句话,即‘六经皆孔子改制所作考’,这差不多是康氏的口号。至于太炎先生,在他的《原经》中有句话,即‘六经皆史’,这也就是章先生的口号。”[5] 钱玄同不止一次地说:“今文学是孔子学派所传衍,经长期的蜕化而失掉它的真面目。古文经异军突起,古文家得到了一点古代材料,用自己的意思加以整理改造,七拼八凑而形成其古文学,目的是用它做工具而和今文家唱对台戏。所以今文家攻击古文经伪造,这话对;古文家攻击今文家不得孔子的真意,这话也对。我们今天,该用古文家的话来批评今文家,又该用今文家的话来批评古文家,把他们的假面目一齐撕破,方好显露出他们的真相。”[6] 现在看来,钱玄同的这些评价是非常有见地的。正因为如此,钱玄同说他“个人对于经学的态度”,“只不过是站在历史的立场上,来研究经的本来面目罢了”[5]。钱玄同的认识和看法,是对近代今古文及今古文家研究方法的极锐利极彻底的批评,它启迪了一批资产阶级史学工作者重新审视经学的思想,开创了近代史学的疑辨之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