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206.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5957(2007)02—0122—04 “文言”的概念,是中国古代雅文学一个庞杂的经验式书面体系的集合,难以精确定义。并且在中国古代文学语言中,实际上是一个不断发展的概念,甚至在其内部还包括了许多相异与冲突文学语言的实践,如古文与骈文。晚清以降,在现代媒介基础上产生的“报章体”,代表了近代以来文言发展的趋势。如同麦克卢汉在现代媒介研究中认为,新的媒介不仅“为我们创造了幻觉世界,它们还是新的语言,具有崭新而独特的表现世界”[1](P7)。“报章体”的文言表达,以载体的现代传媒形式,带来了创作主体身份的调适、文学传播的市场化、阅读群体的扩大、俗文学的兴起等变化,促使文言发展形成了清末民初浅近文言的种种特质。 一 文言发展到晚清时期,与报章体共时性存在,最值得关注的“文”的历史事件和现象,一是八股文与科举制的废除;一是颇具文学色彩的桐城派古文占据的统治地位。二者对于当时文言书写的面貌有着直接的影响,这是因为“在十八九两世纪的中国,文学方面是八股文与桐城派古文的时代”[2](P39)。 从明代的科举考试,八股文就成了专用文体,内容是不离《四书》的代圣贤立言,形式上必须写成“破题、承题、起讲、入题、起股、中股、后股、束股”八股。到了晚清,在改良主义的思潮下,将颓败的国势与八股文之间建立了直接的因果关系,“废科举、兴学校”成为一种士大夫普遍的改良共识。1905年,中国举行最后一次科举考试,科举取士退出了中国历史的舞台。科举制的废除、八股文的逝去在文化史上都具有重大的意义,影响到中国社会各阶层和诸多领域。简而言之,一方面“学”、“仕”合一的传统终结了,读书人不再会有“朝为田舍翁,暮登天子堂”的梦想,这为新思潮的引进扫清了障碍,促进了现代意义上各类学科的兴起。另一方面,它也使得中国传统社会中原居四民之首的“士”向现代知识分子转化,读书人社群在社会学意义上边缘化,预示了中国数千年士大夫阶层终结的命运。反映在“文”上,必将造成中国古典文学中那种“文”与“道”既有意识形态关系的模糊,在缺乏如科举这样的制度性依托下,文言将逐渐失去存在的社会基础。 关于桐城派古文,它集中国古代文论之大成,是在晚清古文中占有正宗和统治地位的流派。它笼罩和影响了这一时期整个古文创作的面貌,其深层文学观念是道统文学观的典型代表——力图以孔孟程朱的“道统”融合韩柳欧苏的“文统”。不少论者都罗列过晚清时桐城派古文的“负面影响”,从而后见之明地说明桐城派古文的“腐朽性”。其实,晚清时期的桐城古文经过曾国藩改造与努力,确切说仍有着生命力,并极力与社会保持同步的发展,甚至在特定时期中用来翻译西方小说。桐城派古文一直得以延续发展,直到五四文学革命时期,才在“桐城谬种”恶谥下遭受到迎面打击,成为历史的名词。因此,并不像某些论者的看法,在清末民初时期,报章体面对桐城派古文时,是绝对对立之下的摧枯拉朽。实际上,其时报章体文言与“桐城派”古文同时存在,二者都没有一统天下。更重要的是它们有着不同的载体,新文体更多出现于具有现代传媒意义的报刊杂志,它所引起的舆论关注与轰动是远非“桐城派”古文能比拟的。 二 早期的中文报刊都是由外国传教士兴办的,如1815年英国传教士罗伯特·马礼逊创办了第一份中文近代期刊《查世俗每月统纪传》,后来有较大影响的如1872年英国人美查在上海创办的《申报》、1874年由《中国教会新报》改名的《万国公报》等。我们注意到,在这些报刊中语言的使用已有新的特点。如《申报》创刊伊始,报刊用语要求即为“文则质而不俚,事则简而能详,上而学士大夫,下及农工商,皆能通晓者”[3]。 在戊戌变法之前,具有初步维新变革思想的中国人已经开始办报,一般认为国内第一张报纸是在1873年汉口出版的《昭文新报》,王韬在1874年于香港创办《循环日报》,这是早期中国报刊中影响较大的一种。在早期报纸实践的基础上,已有人对文言提出了新的看法,把矛头直接指向其时正统的桐城派古文。王韬认为:“知文章所贵乎在纪事述情,自抒胸臆,俾人人知其命意之所在而一如我怀之所欲吐,斯即佳文。……于古文辞之门径则茫然未有所知,敢谢不敏。”[4](P1) 冯桂芬认为:“顾独不信义法之说。窃谓文者,所以载道也。道非必‘天命’、‘率性’之谓,具凡典章制度,名物象数,无一非道之所寄,即无不可著之于文。有能理而董之,阐而明之,探其奥赜,发其精英,斯谓之佳文。”[5](P399) 后来,以梁启超为代表的维新派在“报章体”基础上发展成为“新文体”,即在一定程度上顺延和提升了这些观念和实践。 戊戌变法时期,随着改良力量登上政治舞台,报章的兴起成为当时令人瞩目的政治文化事件,取得了前所未有的轰动效应。“据不完全统计,从1895年到1898年,全国出版的中文报刊有120种左右,其中80%左右是中国人自办的,而资产阶级维新派和与它们有联系的社会力量创办的报刊数量最多,影响最大,这些报刊的出版地区遍及全国沿海和内陆的许多城市,打破了外报在华出版的优势,它积极推动了维新运动的发展,成为中国社会舆论的一支主要力量。”[6](P539) 相应地,以“开民智”和启蒙宣传为目的的报刊,其巨大社会功能已经得到社会各阶层广泛的重视——“时时轰动我耳膜,击醒我眼球,洗刷我脑筋,灌输我智识,教导我改革者,翳何物?翳惟十九世纪第四种族之报章。”[7] 于是,我们看到在清末民初社会转型带来政权的频繁转换与动荡中,报刊媒介的发展在政治缝隙中可能有更多的弹性空间,更容易在公共领域形成有力量的话语权,甚至一度成为时代精神的风向标。 对于晚清时期的报刊,研究者多注意这一浪潮中的民间力量参与,特别是在野改良派的倡导。近年来在清末民初文学方面,研究者多重视文本的制造方式和传播方式对文学的影响,似乎也加深了对报刊就是由民间力量主导的这一印象。如李怡认为:“报纸特别是非官方的报纸的问世,一般被视作是消解传统专制权威,建立现代社会所需要的公共空间的重要方式。在这个意义上,报纸常常充当着公共利益的监察者,而报刊言论也自然反映了社会公众的权利与意愿。报刊文体的写作既不是为了‘上书’,也主要不是为了文人间的学问交谊,它第一次使得我们的文章必须面对普通的读者,这样的写作必然是‘务实’的,也必然是表述自然而有说服力的。”[8] 在这种描述中,当然包含有客观的情况,但似乎又给人这样的感觉——晚清报刊就是民间倡导的产物,但是语言文字的变革发展仅通过民间就能完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