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K825.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5019(2006)04—0110—07 吴汝纶是清末古文大家,严复是清末的启蒙思想家、翻译家,两人的交往,是我国近代新思想与古文学相结合的一段佳话,是值得一书的历史现象。 一 吴汝纶(1840~1903)比严复(1854~1921)长14岁,二人交往始于何时,目前尚缺乏资料可稽,但可推知约为吴任保定莲池书院山长期间。严璩说,1895年吴汝纶到天津访问过严复,[1] 但并不可靠。现存二人直接交往的原始资料有吴致严的8封信和严致吴的3封信,其他在严复译书的例、按中亦零星可见。书信最早的一封是吴写于1896年的,最后一封是严写于1901年9月之后的, 彼此在书信中多半讨论译书等问题。1896年8月26日吴汝纶在第一封信中说“前接惠书,文艺至高,不鄙弃不佞,引与衷言”者,即指前此吴致严信中有所建言,使严“反复诵叹”。遗憾的是,这些书信未曾保留。 严复仰慕吴汝纶旧学精湛,又乐闻新知,有记载严复、林纾等四人曾“执贽请业,愿居门下”,吴“谢不敢当”。[2] 严复为什么要学习桐城派古文?这大概与桐城派古文在有清一代的地位有关。乾隆之末,桐城派从方(苞)刘(大槐)到姚鼐,继承唐宋八家的散文,建立了“屏弃六朝骈丽之习,以求所谓神理气味格律声音色者,法愈严而道愈前”。[3] 于是有“天下之文章其在桐城”之说。太平天国之后,曾国藩“曲折以求合桐城之辙”,为桐城中兴之功臣。由于海内从风,八股帖括亦引进了桐城古文,文以载道,有人说:“所谓桐城者,八家与八股之混合体也。”[4] 贺麟说,严复自留学“回国后,曾就吴汝纶学古文”。[5] 若说严回国后即习桐城派古文,则未必径向吴汝纶学,所学宗旨因是在工作中遇到困难,无法遂心愿,因而悔“当年误习旁行书举世相视如髦蛮(蛮夷)”。[6] 在当时的官场,非“正途”出身,官是做不大的。严复想弄一个“正途”,所以想补科举这一课。为了迎合当时的八股风尚,而习桐城派古文,捐了一个监生的资格,参加乡试,1885年(33岁)到1893年四次应试都以落第告终。他之所以不被录取,恐怕不是文章做得不好,而是不会代圣立言。为应试而习桐城古文,坊间有流行的制艺范本。 甲午战争中国战败,惊醒了众多有近代意识的士子,严复在《马关条约》尚未签订的1895年初,即在天津《直报》发表《论世变之亟》、《原强》等政论文章,成了“公车上书”的前兆。1897年10月严复在天津创办《国闻报》,1898年6月5日在《国闻报》上发表《道学外传》,无情批判儒家道统,也是他中道曾想走科举仕途的反思。文章对村学究的揭露,清理了宋以来《道学列传》的流毒,指出我国“二千年之政教风俗”的社会基础,就是这批“生为能语之马牛,死作后人之僵石”的道学家。他们充塞国中,则必“上膺执政之权,下拥名山之席(按:即书院之山长)”。中国之难以改革,也就是这批人“心地之不明”。 桐城派古文家当时崇尚哪些传统古籍?正是严复向吴汝纶所请教的:“谓新旧二学,当并存具列,且将假自它之耀以祛蔽揭翳,最为卓识!”吴答曰: 中国书籍猥杂,多不足行远,西学行,则学人日力夺去太半,益无暇浏览向时无足轻重之书,面姚选古文则万不能废,以此学为学堂必用之书,当与六艺并传不朽也。……往时曾太傅言:六经外有七书,能通其一,即为成学;七者兼通,则闲气所钟,不数数见也。七书者:《史记》、《汉书》、《庄子》、《韩文》、《文选》、《说文》、《通鉴》也。某于七书,皆未致力,又欲妄增二书:其一姚公此书,余一则曾公《十八家诗钞》也。[7]235 所谓“姚选古文”、“姚公此书”,即指姚鼐选编的《古文辞类纂》,它是一部代表桐城派观点的选本,成书于1779年。吴说:“因思《古文辞类纂》一书,二千年高文略具于此,以为六经后之第一书,此后必应改习西学,中国浩如烟海之书,行当废去,独留此书,可令周、孔遗文绵延不绝。”[7]231 二 在此期间,在吴严的通信中,有关译事的讨论,最多的是《天演论》,其次是《计学》(后改名《原富》),也提及穆勒的书,但没有深论。 严复1896年开始翻译《天演论》,由此不断向吴汝纶请益。吴则从译事、体例、文体及至译名等必认真答复,相互探讨。1897年3月9日一信,即讨论体例等事: 执事若为一书,则可纵意驰骋,若以译赫氏之书为名,则篇中所引古书古事,皆宜以元书所称西方者为当,似不必改用中国人语,以中事中人固非赫氏所及知。法宜如晋,宋名流所译佛书,与中儒著述,显分体例,似为入式。此在大著虽为小节,又已见之例言,然究不若纯用元书之为尤美。[7]144—145 吴汝纶指出了严复的要害:(一)译书所引古书古事改用中国人语,意欲以此沟通古今,喜欢拿中学傅会西学;(二)在文体上宜如晋宋名流所译佛书,与中儒著述显分体制。1899年4月3日,吴又说: 欧洲文字与吾国绝殊,译之似宜别创体制,如六朝人主译佛书,其体全是特创,今不但不宜袭用中文,亦并不宜袭用佛书。窃谓以执事雄笔,必可自我作古。又妄意彼书固自有体制,或易其辞而仍其体,似亦可也。不通西文,不敢意定,独中国诸书,无可仿效耳。[7]235 同时回答了严复所问:“谓《欧洲国史略》,似中国所谓长编、纪事本末等比。”吴回答说: 然则欲译其书,即用曾太傅(国藩)所称叙记、典志二门,似为得体。此二门,曾公于姚郎中所定诸类外,特建新类,非大手笔不易办也。欧洲记述名人,失之过详,此宜以适、固史法裁之。文无剪裁,专以求尽为务,此非行远所宜。中国有此体,其最著者,则孟坚所为《王莽传》,若《穆天子》、《飞燕》、《太真》等传,是小说家言,不足法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