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铭传“性不耐官”析

作 者:

作者简介:
董丛林,河北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河北 石家庄 050091 董丛林(1952—),男,河北盐山人,历史学博士,教授,博士研究生导师,主要从事中国近代政治史、文化史研究。

原文出处:
河北师范大学学报:哲社版

内容提要:

由淮军部将出身而无科举功名的刘铭传,不但较快地擢升提督,而且终得获任巡抚,这样的仕途履历,对他来说不能不说幸运,但他并不坚意于居官,其间屡有乞归退隐之时。透过表象,察其真情实因,可知既与其人的性格特征分不开,也和他特定的身份条件相关联,还有着具体境遇诱因的作用。明晰于此,对认识其人以及连带地了解相关情势,当是一个有意义的侧面。


期刊代号:K3
分类名称:中国近代史
复印期号:2007 年 04 期

字号:

      中图分类号:K25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5587(2007)01—0127—05

      刘铭传本乡间一勇夫,只因投充淮军,成为其名将,恃军功屡获保荐和擢升,很快授职提督,最后竟擢至巡抚。若在承平之时,这是难有可能的事情。就此而言,刘铭传可谓适逢其时,造化不俗。不过,刘铭传又不是一直稳居官职,其间屡有乞归退隐之时。有知情者说:“综其生平,自战江苏,讫台湾,凡五进,而辞退乃十有八焉。乞退之疏存者,乃十有四。按其岁月,皆处恩纶稠叠之时,实为千古名将所未有,夫岂洁身高蹈,如古石隐者流哉!”[1](P487) 且不管所说进退之数是怎样具体计算而得,反正刘铭传在为官履历中屡进而又屡退是醒目的事实。淮系首领、晚清重臣李鸿章,对刘铭传有“性不耐官”① 的评说,确属知人之见。不过,这恐怕不是仅“洁身高蹈,如古石隐者流”能够解释的。

      诚然,表面上看,刘铭传是有一种“如古石隐者流”的意态,并且隐逸情结似乎很深而常存。这从他的诗作中就反映出来。可以说,归隐是他诗中的一种基调。从曾国藩为《大潜山房诗钞》作序所署“同治五年十一月”的时间看,该诗钞所辑诗作当为此前者,正是刘铭传为将率部征战的典型期。按说,状描血火战事、抒发“建功”壮怀似该成为其诗作的主调,其实不然。这种类型的作品不是没有,但不多见,反倒是以抒发归隐情怀为主导倾向,其这类意境的诗句可谓俯拾皆是。如“武夫解甲告归田,也到西湖闲放鹤”,“入山顿与世情违,利锁名缰俱解脱”[1](P412);“解甲归乡去,入山种翠薇。何须老大返,依旧少年归。朋辈疏音问,官场任是非。此身欲闲散,故与宦情违”[1](P414);“荣名利禄何为重,解甲投戈实慰思”[1](P425),如此等等。看似意欲摆脱利锁名缰,官场是非,过一种超逸恬适的“隐士”生活,所谓“山水有情娱永日,古今无尽得长年”[1](P472);“狂歌痛饮乐天年,何须更觅长生诀”[1](P412) 云云。李鸿章一方面评其“视荣利亦尚超脱”,“劳苦极而求退岂非人情”[2](卷8P2);另一方面也不以他追求隐逸享受为是,说他“乐志歌啸忘年,有韩蕲、王湖山驴背之风,兼信陵公醇酒妇人之好,烈士暮年豪放之余,毋亦拊髀肉而太息耶”[2](卷19P13)!超脱荣利是隐士们最为惯常的表态,对刘铭传来说也不能排除有其一定的真实性,但更有追求荣利而不遂其意情况下而表示厌弃的一面。刘铭传年少时即尝自慨曰:“大丈夫当生有爵,死有谥。”[1](P554) 可以说追求功名是其素志,决非真不在意。至于说其“劳苦极而求退”,自也有其真实性。所谓“年年仗剑走江湖,劳顿风尘未改途”[1](P421),归隐便是要“改途”。

      刘铭传甚至还表现出对佛门境界的欣赏。他军旅生涯中过泗州地方借住在释迦寺中,与僧人接触,有感而赋诗,有“岂劳修炼才成佛,若得清闲即是仙”,“愿待澄清放归隐,好来方丈结禅缘”[1](P424) 句。还有因登焦山寺而成的诗作:“还乡思隐退,对景阔心胸。有此托身处,何须万户封。”[1](P419) 再就是所题家乡大潜山寺庙的联语,也颇见其意,选录二副。其一:“十载河东,十载河西,眼前色相皆成幻;一时向上,一时向下,身外功名总是空。”其二:“万户侯何足道哉!听钟鼓数声,唤醒四方名利客;三生约信非虚也!借蒲团一块,寄将七尺水云身。”[1](P471) 在常人的心目中,释门是出世脱俗、了断尘缘的地方,这与隐遁有着某种意境上的连通。当然,热衷于世俗享乐的刘铭传,难能真的出家去当和尚,只是感怀寄意而已。

      不过,刘铭传的隐逸心理情绪是实有的,并非全是矫饰,也确有屡屡乞退归隐之举。何以如此?起码应该从其人的性格特征、特定身份条件以及具体境遇诱因等几个方面,来综合分析和探究。

      先看其性格特征。

      总的说来,刘铭传果敢、勇武、争强好胜而又颇显粗直、轻率、缺乏度量和耐性。没有果敢、勇武的素质条件,要成为一名合格的武将是很难的,而刘铭传具备这一点,这从他年轻时表现得即非常突出。有记述说,其人十八岁那年,在乡团纷起筑堡自卫的乱势之下,乃父“为他堡豪者所辱”,他便毅然“追数里杀之”,“至是为诸团所推重”[3](第40册P12077)。有些记述情节上更为具体生动。譬如,或说这天有大豪呼刘铭传的父亲至马前,“责供给不时,至呵骂而去”,刘铭传“愤甚,蹑豪行数里,夺其佩刀杀之,乘马徐归”[1](P532)。或说有“土豪假团练虐其父,豪去”,刘铭传自书塾归,怒谓诸兄曰:“丈夫当自立,安能耐此辱哉!”于是“徒手蹑豪马,请决战”。土豪看着他狂笑曰:“孺子敢当我哉?吾授若刀,能杀我则壮士也。”刘铭传“喜,手豪刀,猝斩之,乘其马,手其头”,登高大呼曰:“某豪虐乡里,吾斩之,能从我者,当保若里。”这下,赢得“归者数百人”[1](P541)。此后引所记显然比前引材料更为具体生动,当然情节上也互有差异。譬如一说“夺刀”,一说豪强“授刀”。而无论如何,杀豪都离不开果敢。像这等事情,在乡里的震慑力自然会是很大的。在豪强纷起争竞的关头,谁最显出特别的勇武果断便会成为出头者,归附和支持的人会越来越多。刘铭传也就是这样出头乡里的。有关于刘铭传与乡里其他堡寨争雄的记述说:当时“豪杰蜂舞起,数十里间往往堡寨棋置,互相雄长,亦时有攻伐。一日,别堡来攻,力却,枪药不继,其妻程夫人躬自造药,犹不继,老媪发其家所窖药十数瓮以进,堡卒不动。西乡豪杰莫不惧公(按:指刘铭传)矣”[1](P526)。他从军为将后,勇武果敢更是能够折服部下的最重要的条件。或说其“为人果毅伉爽,貌威厉,眸子烁烁如岩下电,语音喤大,戏下见者毫毛竦树”,作战时“躬冒弹烟,为士卒先,故人乐为之死”[1](P529)。从诸多战事中,确实能够显示刘铭传带头敢打敢拼的一贯风格。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