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时期“奢俭”观的学理透视

作 者:

作者简介:
赵炎才,中南财经政法大学人文学院教授。(湖北 武汉 430074)

原文出处:
学术研究

内容提要:

清末时论主要从肯定论、否定论、综合论三方面诠释传统“黜奢崇俭”的“奢俭”观。肯定论着眼于严峻的社会现实,力图从中抽绎出积极价值,引导社会舆论潮流,围绕国本、官德、风俗等三方面展开,以消弭尚“奢”给社会国家带来的消极作用。比较而言,否定论则立足于中国社会发展趋势,指斥其具有妨碍思想进步、落后于时代、阻遏经济发展等负面影响。而综合论则认识到中西均有“奢俭”观;“奢”“俭”为一对相对的概念,相比较而存在;强调理性对待“俭”“奢”,倾向于“奢俭”并重,因时而异,以利政治、社会、经济、思想等发展。


期刊代号:K3
分类名称:中国近代史
复印期号:2007 年 02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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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K25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7326(2006)10-0105-07

      清末时期乃中国传统社会深刻裂变的历史阶段,与之密切相联的诸多传统观念亦发生近代嬗变,其中传统“奢俭”观颇为突出。迄今为止,学术界相关研究基本以魏源、谭嗣同、梁启超、严复等人的相关经济思想为核心展开。① 如此考察虽不乏一定合理性,但仍比较褊狭薄弱,尚需深化。事实上,清末社会的复杂性客观上决定了此一价值观近代演化的复杂性,仅仅囿于经济领域的理论诠释颇难把握其内在实质。本文拟以现存研究成果为基础,将其置于当时社会语境下对此作一社会文化式探讨,以窥探其真实深刻的历史文化意涵。

      清末时期,中国传统社会裂变伴随甲午战争中国败北而加速。当时社会诸多危机交织在一起客观上促使传统思想文化的“新陈代谢”。而作为传统文化核心之一的“黜奢崇俭”的“奢俭”观乃中国传统政治经济条件下的思想产物,其社会影响既深且巨。在此环境中,它受到前所未有的挑战。为应对危机、重振国威,清末时论立足于社会现实与发展趋势两方面,主要从肯定论、否定论与综合论三方面解读其现实意义。其中,前二者显得截然对立。

      就肯定论而言,它着眼于严峻社会现实,力图从传统“奢俭”观中抽绎出积极价值,引导社会舆论潮流,以消弭尚“奢”给社会国家带来的消极作用。有关此方面的时论又多围绕国本、官德、风俗等展开。

      从一定意义上而言,否定“奢靡”,崇尚“节俭”以舒缓国家财政压力可谓时论关注政治的首要议题。在探寻摆脱财政危机之道上,统治阶级自然而然地视传统“奢俭”观为救世良法,于是,“黜奢崇俭”之声不绝于耳。如皇帝颁布上谕,强调“朝廷尝胆卧薪,务崇俭德”。[1] (43)并要求“凡在官者皆有表率士民之责,务必敦崇节俭,力戒奢靡”。[2] (P107)当时的地方秉政大臣如刘坤一、张之洞等亦主张:“国家当多难之际,创痛之余,欲求振兴,未有不以节俭为先务者。”[3] (P20544)类似之言在逐渐成长的舆论界亦不少见。如《申报》强调道:“谋国之道,以节用为本。”[4] (P655)《民国报》要求人民“尚朴俭”以扭转经济困难局面。[5] (P717)《集成报》在其所论八项“安内之策”中,“崇节俭”即为重要一项。[6] (P72)可见,“黜奢崇俭”被时论视为解决国家财政危机、培植国本的重要手段,得到主流社会的青睐与大力提倡。其主旨虽存在浓厚的保守性倾向,但不容否定,其所蕴涵的思想又具有一定的历史合理性。

      同时,官吏“尚奢”之风日盛、吏治日趋腐败,客观上要求时论提倡“黜奢崇俭”以端官德。时人戴恩溥针对吏治日趋腐败现象在上奏中指出:“州县为亲民之官,其洁己奉公廉俭素著者,固不乏人,而暴戾贪横苛虐百姓者,亦所在多有。”[7] (P395)《申报》亦载文指出:今日不崇俭之病,尤以宦途为特甚。其饮食必珍馐,出必裘马,第宅必金碧,姬妾必珠玉以至于贪墨,而举凡寡廉鲜耻,忍心害理,隳纲黜纪,殃民误国之事皆缘之而起。[8] (P375)《武学》杂志甚至认为:相对于战争之祸害,污吏之贪残,名为沉清而实虐杀者,不知其几百倍。至若宴安奢靡,虚伪腐儒,生于太平而死于鸩毒者,又不知其几百倍。[5] (P213、467)因此,时论认为,对这些祸国殃民之害,倘若追其根由,“原其始,罔不由于不崇俭。然则一人不崇俭,而贻之烈。”[8] (P375)如此将官吏之“尚奢”视为祸国殃民之罪魁祸首可谓入木三分、切中时弊。

      不仅如此,社会上贪图享乐、生活奢侈式恶风陋俗反过来将“黜奢崇俭”推到当时社会舆论的中心。如《申报》描述道:“民情至今日可谓浮薄极矣,风俗至今日可谓奢侈极矣。”[9] (P537)对天津一地情形,有论者指出:此十年间,天津之人民,不但不知刻苦自励,以求恢复旧日之光荣,而风俗日益奢华,人心日益浮荡,酣歌恒舞,兢胜争强,竟不知今日之天津,为何等之天津!今日之中国,为何等之中国![10] (P3)如此奢靡之风与积贫积弱之国势形成鲜明对比。时论认为,“当此凋残之际,似宜格外俭约,乃纷华靡丽之风,日新月盛,是真不可解者矣。说者谓此皆官场之应酬阔绰有以开其端也。”[11] (P15)针对如此恶风陋俗,诸多报刊如《普通学报》主张讲节用以改良风俗。[5] (P3)而时论将其根源也归之于吏德堕落可谓洞察细微、认识深刻。

      与此相反的否定论则立足于中国社会发展趋势,认为传统“奢俭”观消极影响甚大,如有碍思想进步、落后于时代、阻遏经济发展等。

      对传统“奢俭”观中有碍思想进步之弊端,时论多简单地斥之为“陋俗”。如梁启超认为:“崇俭”乃“上古不得已之陋俗”,导致货弃于地,人们穷蹙不可终日。痛斥那些“食不熏肉,妾不衣帛”式守财奴藉“崇俭”之名壅塞全国之财,断绝廛市之气,称此辈实为“世界之蟊贼,天下之罪人”。[12] (P37-44)谭嗣同认为:俭与陋是相辅相成的,“惟俭故陋”,愈俭则愈陋,民智不兴,物产凋窳。“故私天下者尚俭,其财偏以壅,壅故乱。”[13] (P321-325)严复分析道:“中土旧说,崇俭素,教止足,故下民饮食虽极菲薄,其心甘之,而未尝以为不足也”。“所贵乎俭者,俭将以有所养,俭将以有所生也。使不养不生,则财之蟊贼而已,乌能有富国足民之效乎?”[14] (P66、339)这里,梁、谭侧重于将“俭”与“陋”等量齐观,而谭还视“俭”为“私天下者”阻遏经济发展的重要手段,严反对将崇“俭”推向极端,甚至与“生”对立起来。他们的言论带有明显近代色彩,可谓对传统“奢俭”观负面影响的深刻批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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