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代思想家早就注意到“德性丧失”问题,如孔子说:“中庸之为德也,其至矣乎!民鲜之矣。”①(第64页)如孟子说:“仁,人心也;义,人路也。舍其路而弗由,放其心而不知求,哀哉!人有鸡犬放,则知求之;有放心而不知求。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矣。”②(第267页)而且,考之于中国传统伦理思想史,“德性丧失”大体可分为四种类型。 隐匿性丧失。所谓隐匿型丧失,是指“德性”因为“污浊之气”的遮蔽而不能彰显于人的生活实践中。孟子认为,人性本善,仁、义、礼、智四种“德性”乃天所赐,是不需要思虑便会知道、不需要学习便能拥有的,所谓“仁义礼智,非由外铄我也,我固有之也。”②(第259页)可是,这种先天的“德性”往往受到外在因素的遮蔽而不能显于人之实践,孟子将称其为“舍其路,放其心”。就是说,人之内在“德性”如仁、义并没有离身体而去,只是不能呈现而已。李翱坚持孟子人性本善的主张,认为人的“德性”是先天已就的,这种“德性”发挥不出来,不能放光于世俗生活中,乃是因为“情”之所蔽。他说:“人之所以为圣人者,性也;人之所以惑其性者,情也。喜、怒、哀、惧、爱、欲七者,皆情之所为也。情既昏,性斯匿矣。非性之过也。七者循环而交来,故性不能充也。水之浑也,其流不清,火之烟也,其光不明。非水火清明之过。河不浑,流斯清矣,烟不郁,光斯明矣;情不诈,性斯充矣。”③(第2849页)“德性”是普通人成为道德的人的根据,是凡人成为圣人的根据,是人之生命获得超越的根据。但这种使人成为圣人的“德性”,往往被迷惑、被遮蔽,而遮蔽者是“情”。好比水之浑浊、火之昏暗,这并非水之过、火之失,乃是因为沙浑、烟郁之结果。质言之,“德性”仍然是“德性”,其所以隐而不显,其所以不能表现于生活,实在是因为“情”的昏蔽所致。二程也将“情”看成“德性”无法呈现的罪魁祸首,并将因为“情”的遮蔽而使德性“隐匿”的现象称为“情其性”。二程说:“形既生矣,外物触其形而动于中矣。其中动而七情出焉,曰:喜、怒、哀、乐、爱、恶、欲。情既炽而益荡,其性凿矣。……愚者则不知制之,纵其情而至于邪僻,梏其性而亡之,故曰情其性。”④(第577页)朱熹把“德性”的难以彰显归为物欲的蔽锢。他说:“盖人心本善,方其见善欲为之时,此是真心发见之端。然才发,便被气禀物欲随即蔽锢之,不教它发,此须自去体察存养看得,此最是一件大工夫。”⑤(第203页)“德性”正要表现出来时,却为气禀、物欲所蒙蔽,而要回到本有之善,使“德性”充分显见之于生活,只需耐心体察存养。杨简认为,意念是导致人心昏蔽、“德性”隐匿的原因。他说:“人心本正,起而为意而后昏,不起不昏。”⑥(《诗解序》)因此,“意”是人心、道心的分界点,“意”起为人心,“意”匿为道心。可见,“德性隐匿性丧失”是中国古代思想家所关注的一个重要现象。“隐匿性丧失”最大特点是,“德性”并没有彻底丧失,仍内在于主体身心,但“德性”价值不能见诸主体行为或俗世生活中,因而“德性”的存在是一种潜存在,而对“德性”价值的诉求而言,显然是一种丧失。 诱迫性丧失。所谓诱迫性丧失是指由于诸种利欲的诱迫、人为了求得利欲而使自己的行为呈现与“德性”背离的现象。老子认为,利欲淫巧是人性的头号敌人,就是因为对利欲淫巧的追逐,才使得人走向“德性”的对立面。他说:“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田猎,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人行妨。”⑦(第31页)在这里,各种感官之欲被看成是人性受到损害的祸源,是导致人背离道德、为非作歹的根源。因此提出“绝巧弃利,盗贼无有。”⑦(第52页)庄子对“利欲”也持敌视态度,他认为利欲是致性命之病、使德性丧失的原因。所谓“将盈耆欲,长好恶,则性命之情病矣。”⑧(第362页)所谓“恶、欲、喜、怒、哀、乐六者,累德也。”⑧(第358页)孟子认为,人之所以“放其心而不知求”,就在于执着于鸡禽之利,就在于执着于利欲的追逐和守护。他说:“人有鸡犬放,则知求之;有放心而不知求。”②(第267页)而“欲”多“心”寡,“欲”少“心”丰;因而保护德性,必须寡欲;所以寡欲便成了恢复德性的前提:“养心莫善于寡欲。其为人也寡欲,虽有不存焉者,寡矣;其为人也多欲,虽有存焉者,寡矣。”②(第339页)就是说,修养心性、保护善的方法就是减少欲望:人的欲望少,那么德性即使有所丧失,也会不多;人的欲多,那么德性即使有所保存,也是极少的。张载认为,人之丧失良心而为恶,正是利欲诱使之结果:“湛一,气之本;攻取,气之欲。口腹之于饮食,鼻舌之于臭味,皆攻取之性也。知德者属厌而已,不以嗜欲累其心,不以小害大,未丧本焉尔。”⑨(第22页)利欲的诱惑使人完全物化,完全成了昧于德性之禽兽:“徇物丧心,人化物而灭天理者乎!”⑨(第18页)二程直截了当地指出,善心的丧失就在于“汲汲于势利”:“追逐时习之尚,莫不汲汲于势利也,善心何以不丧哉。”④(第294页)陆九渊也把“德性”的丧失归于物欲的蒙蔽,他说:“气有所蒙,物有所蔽,势有所迁,习有所移,往而不返,迷而不解,于是为愚为不肖。”⑩(第238页)一个人并不是天生就干坏事的,其所以背离“德性”而做出愚拙不肖之事,乃是因为“利欲”(气、物、势、习)诱迫之结果。颜元则把“恶”起因归于邪色的诱惑:“恶于何加?惟因有邪色引动,障蔽其明,然后有淫视而恶始名焉。”(11)(第350页)“欲”之无度则流于“私”,有了“私”则“贪邪”至,贪邪至则无仁义。戴震说:“欲之失为私,私则贪邪随之矣;情之失为偏,偏则乖戾随之矣;知之失为蔽,蔽则差谬随之矣。不私,则其欲皆仁也,皆礼义也。”(12)(第309页)可见,“德性利欲性丧失”也是中国古代思想家长期思索的课题。“利欲性丧失”的主要特征是,人们的行为因为利欲的诱迫而表现为与“德性”的背离,德性丧失通过人的恶劣品行表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