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B22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0257-0246(2007)03-0012-07 所谓普世,应该有时间与空间两个方面的含义。就时间方面讲,普世是指超越一切历史,不局限于某个具体的时代,具有永恒性;就空间讲,普世是指超越一切地域,不局限于某个种族,具有普遍性。那么,当我们提出儒家伦理的普世价值这个命题时,当首先说明儒家伦理何以具有这样的永恒性与普遍性。换言之,要确立儒家伦理的普世价值,其合法性何在? 列文森的“儒学博物馆说”以及曾经广为流传、现在尚有影响的“儒学封建说”、“儒学腐朽说”,虽然持论各不相同,但立论主旨并无二异,都是旨在否定儒学具有普世价值。如果儒学不具有普世价值,那么说儒家伦理具有普世价值,当然就不合法,因为儒家伦理毕竟只是儒学的部分内容,不能设想儒家伦理可以独立于整个儒学。问题是,无论是“儒学博物馆说”还是“儒学封建说”、“儒学腐朽说”,在我们看来,都是从政治的层面、从制度的层面看儒学,没有把握儒家学说在精神方面的超时代价值。儒学之所以不能比之于陈列在博物馆里的供人欣赏的文物,是因为儒学的精神价值并不随着古代政治制度的消亡而消亡,它完全可以与时俱进,在新时代发挥其精神价值;儒学之所以也不能等同于封建思想,是因为儒学本是官学下移、学术民间化的产物,它并不必然地同封建制度联系在一起,它之成为封建社会的官方哲学,是封建统治者有目的地利用儒学,并不意味着儒学自始就合乎封建专制性;儒学之所以亦不能同腐朽划等号,是因为它既不鼓吹糜烂的生活方式也不推崇消极的生活方式,而是提倡刚健有为、自强不息的人生态度与生活方式,体现了人之生命精神的积极取向。人的生命精神必然表现为积极与消极二种取向,消极取向取消人生价值,积极取向追求人生价值。从根本上讲,人的存在,并不是为了取消人生价值,而是为了实现人生价值。既然实现人生价值是人的本质追求,那么,提倡积极人生的儒学,就不会随着历史的变迁而过时,必定随着人的存在、人之良心的存在而存在。 如此看待儒学的超时代价值,在以往被批判为反历史唯物主义,不符合历史唯物主义关于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关系的基本原则,以为意识形态可以脱离特定的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而独立存在。这种批判所以不合理,就在于将儒学看成封建意识形态,而没有将儒学看成生命的学问。作为封建社会的官方哲学,儒学一旦脱离封建社会的经济、政治制度的扶持与卫护,当然就不能发挥其意识形态的制约与导向作用,但是,如果不是将它看成封建意识形态而是将他看作生命的学问,那么儒学就能长久地发挥其现实作用,为人指出其生命应有的积极方向。 作为一种生命的学问,儒家伦理所以具有超时代、超地域价值,起码可以从以下两个方面证明:一是人不可能不是一个道德的存在;一是人不可能不是一个类的存在。人作为道德存在,最为贵重的价值就是良心,人无良心,就变得如同禽兽,甚至禽兽不如。人既然不可能没有良心,那么儒家伦理对人具有永恒的价值就是不言而喻的,因为儒家伦理所关涉的都是人要有“良心”(也就是指仁爱道德,乃是人所以为人的最基本的道德),这是任何时代的人都不能回避、也无法回避的,除非一个人丧失了人性,他才有可能回避儒家伦理。而作为一个人,所以不可能回避儒家伦理,又是由人作为“类”的存在来决定的,因为人既然也是一个类的存在,他就必然有相同的道德要求,从而都能认同儒家伦理。过去只将人的本质规定为社会性,非但不从“类”的层面把握人的本质,甚至批判“人有类本质”的主张,这是很奇怪的事,只能归咎为出于理论上的极度迷失,竟不知任何事物都是“类”的存在,人如没有类本质,岂不是成为怪物。既然人有类本质,那么无论什么地域的人,无论什么时代的人,毕竟都是人,在基本人性上必定是相同的、相通的。既然人在基本人性上相同、相通,这就从根本上决定人具有相同的伦理要求。体现人之道德相同要求的那种伦理,就只能是关涉人之“良心”这一人之所以为人的最基本的伦理。儒家伦理所以不为一时一地所局限,具有永恒、普遍的价值,正因为它就是这种性质的伦理。 关涉人之所以为人的最基本的伦理,就儒家伦理而言,称为五常,具体指仁、义、礼、智、信。五常之中,仁为体,其余四常为用:义者,宜也,是指人的行为合乎仁的规范;礼者,“节之准也”[1] 229,“所以正身也”[1] 23,是指以仁约束人的行为,使之不违背做人的准则。义与礼的不同,仅仅在于义内礼外:义是人主动、积极地求自己的言行合乎仁,所谓“贵贵、尊尊、贤贤、老老、长长,义之伦也”[1] 444;而礼则是人被动、消极地约束自己使自己在言行上不至于背离仁的规范,所以颜渊问什么是仁的具体条目,孔子回答说“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论语·颜渊》第1章);“智者利仁”(《论语·里仁》第2章),智是指人真正懂得合乎“仁”才是人之生存的根本利益之所在,在利益面前,“以义制利”[1] 293不动摇;信者,诚也[2] 52,信是指人与人交际之时真诚待人。真诚待人在儒家看来也就是以“义”待人,所以孔子说“信近于义,言可复也”(《论语·学而》第13章),强调讲信用要符合义,只有符合义,其所谓信用才行得通,否则,徒有讲信用的空名,其所言所语并不能真正得以实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