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D09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0257-5833(2007)04-0160-10 君子之道,造端乎夫妇;及其至也,察乎天地。 ——《礼记·中庸》 “德”是中国经典中纯粹的原生概念之一。在中国文字语言发展史上,是一个使用频率极高的词汇,从周初至今,延续不衰。同时,它又是中国传统政治理论中一个综合性的重要概念,涵义复杂,且影响深广。“德”的创立、变异与发展,从一个角度上反映了“中国思维”的关注重心,同时反映着“政治价值”的认同功能。 据郭沫若考证,“德”在甲骨卜辞中未见。他在《先秦天道观之进展》一文中说:“卜辞和殷人的彝铭文中没有德字,而在周代彝铭中明白有德字出现。”① 但也有古文字家认为,郭说过于绝对,而甲骨文中已有“德”之初文。该字从彳从直,后来发展为金文中的“惪”字②。但近来又有学者提出反证,认为卜辞确有此字,但如将此字释为“德”之初文,则卜辞无法通读。卜辞中的“德伐土方”或“德土方”,若将“德伐”读为“挞(ta)伐”,意为征伐,则文通理顺。而挞、直古音相通,“所以,释卜辞‘德’为德之初文,是错误的”③。但无论如何“德”字大量见于金文则是不争事实。 如果认为“德”字晚出,始见金文,那么按一般看法它最早清晰地出现在周康王时代的《大盂鼎》和《何尊》。其字形演化如下:
根据这一字形,释者较集中认同于《说文》之意,亦即“外得于人,内得于己”④。另吴大澄《说文古籀补》、孙诒让《名原》、林义光《文源》卷10、郭沫若《青铜时代》等均各有解释⑤。 从以上考据可知,在字源角度上,“德”的确含“道德”的意味,是指人处理“自我”与“他者”关系的一种行为规范。非常明显的是,字源考证的结果集中于从“内得于己”到“外得于人”的解释,叙述假设的基点是个体行为。这样就自然与儒家的“德性”论相联系。也有学者释“德”时明确地超越了个体行为的框架,认为它具有“一般意义”:“德的原初含义与行、行为有关,从心以后,则多与人的意识、动机、心意有关。行为与动机、心念密切相关,故德的两个意义是自然的。从西周到春秋的用法来看,德的基本含义有二:一是指一般意义上的行为、心意;二是指具有道德意义上的行为、心意。由此衍生出德行、德性则分别指道德行为和道德品格。”⑥ 一、德性本质 但上述解释在具体释义时仍出现困难。如《楚辞·天问》:“月光何德,死则又育?”《易·系辞下》:“天地大德曰生。”“乾阳物也,坤阴物也,阴阳合德而刚柔有体。”《易·系辞上》云:“富有谓之大业,日新谓之盛德,生生谓之易。”《论语·颜渊》:“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风,必偃。”《管子·心术》:“虚无无形谓之道,化育万物谓之德。”……显然,上述“德”意并非仅是行为和道德的含义。如结合历史文献,我们发现在远古时期它的涵义却比道德宽泛的多。先看几则常被引用的史料: 作为《尚书》之首篇的《尧典》,其全文以颂扬帝尧之德为主旨。文曰: 帝尧曰放勋,钦明文思安安,允恭克让,光被四表,格于上下。克明俊德,以柔九族。九族既睦,平章百姓。百姓昭明,协和万邦。黎民于变时雍。⑦ 《尧典》上半部分抽象描绘帝尧之品格,后半部分则具体述及这种品格的实际内容,可谓前虚后实。克,能;俊,大。所谓“克明俊德”,亦即明其大德。而明其大德的内容则为处理好“九族”之间的关系。且不论“九族”是“同姓”还是“异姓”,帝尧显然是在梳理氏族内部的血亲秩序,使其“伦常”不至混乱;由是外推,达到协调天下诸邦之关系。这样就可以使天下秩序井然,众人友善和睦了。所以,“王治”的首要标志就是“建德”,“建德”的内容就是澄清血缘人际关系,从而建构等级政治秩序。以“王”为中心,从“九族”到“百姓”再到“万邦”,逐渐外推,就可以达到天下太平和顺之目的。故有学者明确指出,“此处‘德’是特属于某一族群的共同属性,而不是道德善行之义。同族者同德,德有大小,能彰明其大德者,自然是族群中的领导权威。而同德之族人,亲亲为尚,故曰:‘以亲九族’”⑧。 《国语》中的记载: 黄帝之子二十五人,其同姓者二人而已,惟青阳与夷鼓皆为己姓。青阳,方雷氏之甥也。夷鼓,彤鱼氏之甥也。其同生而异姓,四母之子别为十二姓。凡黄帝之子,二十五宗,其得姓者十四人十二姓。姬、酉(有)、祁、已、滕、箴、任、荀、僖、女吉、儇(宣)、依是也。唯青阳与苍林氏同于黄帝,故皆为姬姓。同德之难也如是。昔少典娶于有蛟氏,生黄帝炎帝。黄帝一姬水成,炎帝以姜水成。成而异德,故黄帝为姬,炎帝为姜,二帝用师以相济也。异姓则异德,异德则异类。异类虽近,男女相近,以生民也。同姓则同德,同德则同心,同心则同志。同姓虽远,男女不相及,畏黩敬也。怨乱毓灾,灾毓减姓,是故娶妻避其同姓,畏乱灾也。故异德合姓,同姓合义。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