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B 089.1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1-8263(2007)06-0001-05
如何找到一个有力的资本主义批判、尤其是晚期资本主义批判的理论切入点,这是西方马克思主义思想家一直在努力做的一项工作。自卢卡奇以降,哲学线索中的西方马克思主义思想家为了解释现实工人运动中的一些具体问题,开始放弃从马克思的资本和历史理论的角度批判资本主义的理论思路,转而从权力关系、意识形态霸权、日常生活的物化等角度来完成对资本主义的批判。这条思路从一开始就有一个缺点:不是把人与人之间的分工与协作当成一种客观历史性的结果,而是当成一种主观建构性的产物,具体地说,不是从历史发展的角度来理解无产阶级的产生,而是从建构共识或趋向一种合法性的角度来解释阶级或集团意识的出现。尽管我们的意图不是要因此而回归到从单纯的技术必然性的角度来解释阶级或集团意识的产生,但十分明显的是,上述这种思路显然割裂了文化与历史发展之间的内在联系,走向了文化的单面线索。它后来不断地沿着这一方向前进,而当现实资本主义发展到晚期阶段,即实现了对社会文化的殖民之后,这一线索便只能在乌托邦式的批判与解放之中漂荡了。文化批判家必须了解文化所由以产生的社会经济过程,这是上述这一线索的理论教训。而另外一条西方马克思主义的经济学线索尽管的确是从现实经济生活的角度来介入对资本主义的批判的,但由于其大多无法了解经济生活的文化及政治意义,看不到资本主义发展过程中的结构性转型,因而大多停留在消费不足的层面上来把握资本积累的危机及经济危机问题,在现实革命力量的挖掘上也有较多的空想成分。因此,西方马克思主义发展到上世纪80年代,实际上已经提出了一种理论的呼唤:建构一种在充分考虑文化、自然与社会劳动关系之基础上的晚期资本主义批判理论。应该说,詹姆斯·奥康纳的《自然的理由: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研究》一书就是这种理论呼唤所产生的结果。
奥康纳想要阐述的中心问题是:只有生态学马克思主义才能真正在客观性的维度上建构起一种对晚期资本主义的批判理论,并且,他还十分清晰地把自己的观点与本·阿格尔、威廉·莱斯等人的生态学马克思主义观点区别了开来。在他看来,上述这两人尽管已经开辟一个生态学的批判视域,但其理论中存在着一个明显的问题:用生态危机取代经济危机而成为资本主义的主要问题。也就是说,在上述这两人的思路中,马克思的资本及历史理论被抛弃了,取而代之的是笼统的社会形式的危机理论。奥康纳认为这种思路是不深刻的,因为我们当今所处的社会在本质上依然没有越出马克思资本及历史理论的指涉范围,我们所要做的,不是抛弃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理论,而是在新的语境中,即晚期资本主义的语境中发展马克思的这一理论。
奥康纳首先从基本理论的角度对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理论的发展问题进行了阐述。在他看来,尽管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理论的基本原则是正确的,但必须看到的是,由于主客观条件的限制,马克思的这一理论无论在“历史”还是在“唯物”的维度上都是不彻底的。就历史维度而言,马克思没能最终领悟到社会历史的真实意蕴在于文化的历史,社会历史本质上应该放在人类学的意义上来加以理解,而马克思的思路显然处于前人类学的水平上。奥康纳认为,劳动既是一种物质性的实践,也是一种文化性的实践,不管是生产力还是生产关系,都是与文化相互交织在一起的。生产力和生产关系这两个范畴都具有双重维度:一是客观性的维度,二是主观性的维度。客观性的维度比较好理解,问题主要在于主观性的维度。奥康纳认为,生产力除了包含总体上的活劳动力之外,还包含着劳动力的不同组合或协作方式,而这些方式不仅受到技术水平的影响,同时也受到不同文化实践活动的影响。生产关系也是一样,不仅它所内含的财富范畴具有文化的意蕴,而且它所建构的剥削方式显然是受制于具体的文化实践活动的。马克思之所以没有把思路推进到这一层次,主要有以下两个原因:一、马克思历史理论的主要目的在于论证资本主义制度的被超越性,因而他没有注意到技术、经济必然性以外的其他因素;二、马克思在思考生产关系问题时,只关注了剥削阶级与被剥削阶级之间的关系,而没有关注生产关系范畴的其他两个内涵:剥削阶级内部及被剥削阶级内部的社会关系,这也是导致他忽视劳动的文化实践基础的原因。
就“唯物”的维度而言,奥康纳认为,马克思的观点同样是不彻底的,马克思是站在前生态学的水平上来进行“唯物”话语的言说的。在马克思的时代,自然或者说生产条件对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影响作用实际上已经彰显了出来。一方面,自然条件或自然过程的一定形式,对任何一种既定的生产关系形态或阶级结构的发展产生了限制作用,“在没有很好的内陆或沿海的输水系统的地区,封建的生产关系会繁荣起来,譬如,在法国的内陆,‘货币’在相当长的一段时期内只是意味着‘税收’,而不是‘价格’。① 另一方面,自然系统或自然过程通过对生产领域的协作方式的影响,对生产力也产生了影响作用。也就是说,自然界不仅是生产过程的合作者,而且还是一个自主的合作者。马克思之所以忽视这一点,一个主要的原因在于:当马克思在研究封建社会向资本主义社会转变的历史过程时,他事实上没能获得足够多的历史资料,因此他被迫把社会想象成由独立的商品生产者所构成的“市民社会”,这是导致他在“唯物”的维度上具有不彻底性的重要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