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B0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6198(2007)02-0009-04 如何估计1990年以来的马克思哲学研究?目前主要有三种意见:第一种认为1990年以来是新中国成立后马克思哲学研究的最好时期,马克思哲学研究进步了。其表现是:转型期的中国期待新哲学的出现;哲学在中国大地上得到空前发展;党和国家的高度重视;已然打破了同一性集体话语的思想束缚,开始了富于个性化的言说,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学术氛围基本形成。第二种与第一种针锋相对,认为1990年以来马克思哲学研究问题多于成绩,退步大于进步。有学者就用这样的话语来概括哲学研究现状:浮躁情绪的蔓延,意义概念的滥用,思想创新的缺位,历史主义的泛滥,心理主义的盛行,媚俗主义的扩张。第三种是比较温和的观点,认为1990年以来既有进步,也有不足。比如有的学者提出1980年代是“思想凸显”的时代,而1990年代则是“思想沉寂,学术凸显”。 在笔者看来,估计当前的马克思哲学研究,重要的不是在是与否、进步与退步之间作出取舍,得出一个非此即彼的鲜明判断,而是指出存在的问题,并为解决这些问题寻找可能的方法或道路。我认为当前的马克思哲学研究存在两大问题:一是学术主义与非学术化交错并存,二是庸俗主义泛滥。这两方面的问题造成的结果就是哲学越来越远离生活。 在谈论古典文学时,爱因斯坦曾经说道:“有的人只看看报纸,最多也不过再读一些当代作家的书,这种人,在我看来,正像一个极端近视而又不屑戴眼镜的人。他完全依从他那个时代的偏见和风尚,因为他从来看不见也听不到别的任何东西。一个人要是单凭自己来进行思考,而得不到别人的思想和经验的激发,那末即使在最好的情况下,他所想的也不会有什么价值,一定是单调无味的。”[1] 爱因斯坦这段文字讲的其实是一个学术性的问题,即任何言说都必须建立在已有思想的基础上。就是说,知识分子之为知识分子,之所以异于普通人,首先就在于他们受过系统的学科训练,掌握了专门的知识,遵循特定的学术规范,是在以往思想家的基础上进行研究和思考的,这是他们的思想具有深刻性和穿透力的条件。 然而,目前国内的一些马克思哲学研究却缺乏最基本的哲学训练。一些马克思哲学学者不仅不了解马克思哲学赖以产生的西方哲学,而且不了解作为中国马克思哲学存在之背景的中国哲学(当前学界关于会通中西马的呼声正是校正这一现象的努力),也不了解马克思主义哲学本身,甚至未曾系统研读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的文本。在这样的知识基础上所写的文章,要么走向“宏大叙事”:动不动就扯出一面大旗、创造一个体系,而通篇却可以没有一个注释、一本参考书;要么流于断章取义,肢解、曲解哲学家们(特别是马克思)的思想。以这样的学养去进行现实问题研究,要么是没有价值的“自言自语”,要么沦落为就事论事的“时事评论”。 马克思哲学研究的“非学术化”问题由来已久。传统把马克思哲学看做是罗蒂所批判的“大写的哲学”:凌驾于一切专门科学和其他哲学之上的特殊科学,普适的绝对真理,“万能的钥匙”或“可以指导一切的指导者”。这样一种哲学定位就产生了这样一种“错觉”:“我们干嘛要刻苦学习呢,那是马克思老爹的事儿,他的职责就是什么都要懂。”[2] 认为马克思的理论已经凝结了人类几千年文明史的最高成果,我们所要做的是把他的理论拿过来应用就可以了,而那时所说的马克思的理论就是马克思哲学教科书。于是,对教科书的学习取代了对马克思和其他思想家文本的研读。 正是出于对“非学术化”的不满和反动,进入1990年代后,学者们的学术意识普遍增强了,这不能不说是马克思哲学研究的一个进步。但是,在“非学术化”尚未被根除之时,一些学者却因此走向另一个极端,陷入学术主义:在内容和对象上,沉迷于史料的发掘和文本的考证,把更多的精力投注于翻译和介绍;拒斥一切所谓的“宏大叙事”,满足于枝节和琐碎,欣赏“小资情调”和无病呻吟。在形式上,引号满天飞,通篇全是“经典话语”,作者本人不见了。如此便形成了学术主义与非学术化交错存在的局面,这倒也符合两极相通的辩证法。 学术主义与“非学术化”只是问题之一,且不是最主要的问题,最主要的问题是庸俗主义。庸俗主义是西方近代就已经产生的问题,黑格尔就说过:“从前有一个时期,人们的上天是充满了思想和图景的无穷财富的。……那时候精神的目光必须以强制力量才能指向世俗的东西而停留于此尘世,……而现在的当务之急却似乎恰恰相反,人的目光是过于执着于世俗事物了,以至于必须花费同样大的气力来使它高举于尘世之上。”[3] 改革开放后,特别是20世纪90年代以来,哲学界、甚至是整个思想界出现了一股庸俗主义的倾向:理想主义、神圣感荡然无存,“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社会责任感消失。“起而代之的是没有头脑的折衷主义,是对职位和收入的担忧,直到极其卑劣的向上爬的思想。”[4] 一切都被世俗化、平面化、具体化,一切的关系都变换成金钱关系,一切的职业都被当做挣钱的工具。借用马克思的话说就是,庸俗主义“抹去了一切向来受人尊崇和令人敬畏的职业的神圣光环。它把医生、律师、教士、诗人和学者变成了它出钱招雇的雇佣劳动者”[5]。当然,庸俗主义只是当前思想界的一种倾向,并不能代表全部。但是,这种倾向在许多学者身上都不同程度地存在,急功近利、形式主义、学术泡沫、剽窃和自我剽窃等等现象都是其表现。庸俗主义是当前马克思哲学研究脱离现实的最根本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