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C91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7462(2007)01-0092-04 关于现代性的讨论,近十年来构成了国内学术界的核心话题之一,这个讨论涉及到不同的学科和领域,并在讨论中形成了一些共同的话语平台。在我看来,为了进一步深入地分析与反思现代性,目前需要做的是从一种框架的描述走向微观的分析,能够在日常生活的层面揭示现代性所导致的社会变迁以及相应的心理结构的变化,使我们的研究更为具象。正是本着这一目的,我选择物体存在方式的转变这一维度,来加以讨论。 现代性这个概念,最先出现在波德莱尔的笔下。在写于1863年的《现代生活的画家》中,波德莱尔对当时的画家风格进行了讨论,从美学的角度提出了“现代性”这个概念。通过比较当时的画作与传统画作,波德莱尔认为美这个概念具有双重意义:“构成美的一种成分是永恒的,不变的,其多少极难加以确定,另一种成分是相对的,暂时的,可以说它是时代、风尚、道德、情欲,或是其中一种,或是兼容并蓄。……我不相信人们能发现什么美的标本是不包含这两种成分的。”[1]475现代画家,就是要从当下时代的短暂与过渡中寻找一种永恒的美,这就是现代性这个概念要说的内容。“现代性就是过渡、短暂、偶然,就是艺术的一半,另一半是永恒和不变。……这种过渡的、短暂的、其变化如此频繁的成分,你们没有权利蔑视和忽略。如果取消它,你们势必要跌进一种抽象的、不可确定的美的虚无之中。”[1]485在这个意义上,现代性在日常生活中就体现为一种短暂和过渡的特征以及对这一特征的心理领悟和感受。在《共产党宣言》中,马克思这样描述:“生产的不断变革,一切社会状况不停的动荡,永远的不安定和变动,这就是资产阶级时代不同于过去一切时代的地方。一切固定的僵化的关系以及与之相适应的素被尊崇的观念和见解都被消除了,一切新形成的关系等不到固定下来就陈旧了。一切等级的和固定的东西都烟消云散了,一切神圣的东西都被亵渎了。”[2]275在这个意义上,可以把马克思看成是现代性批判的先驱。在后来的学术讨论中,现代性成为一个非常有歧义的概念:从狭义的视角上,我们可以将之理解为一种心理感受和风格;从非常宽泛的意义上,可以把现代性看作是自文艺复兴之后到20世纪日益成为具有世界历史性影响的行为制度和模式。吉登斯就是从这个意义上来界定的。他把现代性区分为三个维度:第一是工业主义,这是指生产过程中物质力和机械的广泛应用所体现出的社会关系;第二是资本主义,它意指包含竞争性的产品市场和劳动力的商品化过程中的商品生产体系;第三是监控制度,这与现代社会生活的出现相联系的组织化权力大量增长的基础。[3]16在这个意义上,现代性构成了现代社会的规定性,而不只是从美学意义上对人的心理感受力的描述。 虽然对现代性这个概念有着不同的理解,但它描述了一种社会结构的变迁以及这种变迁所导致的心理变化,这是学界基本上认可的。这种变迁不仅体现在一种宏观的社会结构上,即从传统的农业文明向工业文明的转变,而且也体现在与这一宏观结构相对应的物体存在方式上。物体存在方式的转变,以及现代空间摆置中物体所具有的意义,体现了现代性向日常生活及日常心理的拓殖,使人在无意识之中认同现代社会的基本建制,这是现代性建构的深层合法性条件。 在《物体系》中,鲍德里亚曾以家具摆设的变化来讨论物体在现代社会结构中的作用及其含义。家具的摆设,不是物体聚集在一起,它是对一个时代家庭和社会结构的反映。家具摆设的变化,体现了社会生活的变迁,所以布罗代尔说,“家具的沧桑与时代风尚的变迁相关。”[4]358从这个视角来看,古典时期的布尔乔亚家具摆设建立在传统及权威的父权制关系基础上,其核心是联系家庭各成员间的复杂情感关系。“典型的布尔乔亚室内表达了父权体制:那便是饭厅和卧房所需的整套家具。所有的家具,功能各异,但却能紧密地融合于整体中,分别以大餐橱和大床为中心,环布散置。倾向在于聚积,占据空间和空间的密闭性。功能单一、无机动性、庄严巍然、层级标签。每一个房间有其特定用途,配合家庭细胞的各种功能,更隐指一个人的概念,认为人是个别官能的平衡凑合。每件家具互别苗头,相互紧挨,并参与一个道德秩序凌驾空间秩序的整体。它们环绕着一条轴线排列,这条轴线则稳固了操守行止的时序规律:家庭对它自身永久保持的象征性存在。在这个私人化空间里,每一件家具、每一个房间,又在它各自的层次内化其功能,并穿戴其象征尊荣——如此,整座房子便圆满完成家庭这个半封闭团体中的人际关系整合。”[5]13所以古典时期的家具,不仅具有实用的功能,更重要的是重要的家具总是与家长权威联系在一起,家具也就具有了象征意义。家具摆设的紧密性与封闭性,与家庭生活的内在性和以父权为中心的情感性相对应,使房子与家具具有深度感,在空间中体现了家庭团体的情感关系,体现了古典时期的意识形态与文化观念。 随着现代社会的来临,家具的这种古典象征意义被消解了,其结构与风格都发生了变化。具有现代风格的家具不再体现出一种庄严感,体现一种家长的权威,在结构上更具一种功能的灵活性,其目的是为了人们回到家庭之后,能够轻松而舒适地使用,这使得家具更有机动性和适时性的特征。这是以功能为特征的现代家具。当物具有象征意义时,物即使是在功能不调的情况下,也能体现着家庭情感。而当物以功能突现时,功能不调的物也就不必要留于家中。在这种情况下,对物也不能投注过分的家庭感情和个人感情,家具不再作为道德感的载体而存在,而是突现了自身的功能,这就使物的功能从过去的道德束缚中解放出来,与这种解放相对应的就是人不再经由这些物的中介紧紧地与家庭联系在一起。这是对物、人、空间的解放。鲍德里亚运用马克思分析工人从封建关系中解放出来的思路指出:“套用马克思的区分来说,此一‘功能化’演变只是摆脱束缚而不是真正的解放,因为这只代表了物的功能,而不是物自身。”[5]16与这种解放相对应,当人从传统道德中解放出来时,也只停留在作为物的使用者阶段。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我们能够看到,现代社会结构的宏观转变,与现代社会中日常生活层面的微观转变相一致,正是这两个层面的同时转变,才能导致现代性的产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