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德里亚在其《消费社会》一开始就指出:“今天,在我们的周围,存在着一种由不断增长的物、服务和物质财富所构成的惊人的消费和丰盛现象。它构成了人类自然环境中的一种根本变化。恰当地说,富裕的人们不再像过去那样受到人的包围,而是受到物的包围。”(博德里亚,第1页)欧美靠工业革命和殖民地的掠夺,最先进入富裕的消费社会。经过20多年的改革开放和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建设,在中国的沿海发达地区的人们也已经开始感受到这种变化。可以说,在一定的程度上,我们已经告别了“短缺经济”,被越来越猛的商品洪流所包围;对中国人而言,消费社会已经来临了。 一、消费社会的出现及其问题 消费是在人们满足自己生存和发展的生活需要的过程中产生的一种社会现象。在人类生活中,人有着各种各样的需要,但并不是对所有需要的满足都是消费;消费只与生产出来的或需要交换的东西——商品相联系。没有经过人们劳作或经营的东西,即使人们通过它满足了某种需要,也不是消费。譬如,农村的儿童在池塘内游泳并不是消费,但是城市的儿童到游泳池嬉戏就是消费:池塘和游泳池的最大区别就在于前者不是商品而后者是。 对于人类社会而言,有消费活动并不一定就是消费社会;“消费社会”是一个现代概念,它是消费活动对每个阶层和每个人都变得具有普遍性之后的产物。严格说来,在工业社会之前,人类社会不可能有真正的消费社会,因为以往的社会不能够生产过多的剩余生活资料。在原始社会状态下,人们的生存条件只是比动物稍好一些而已,在许多方面人的活动仍然近似于动物性的活动,人的需要也仍然近似于动物性的生存需要。因此,在原始社会条件下,社会道德是为了调节种群或部落以便一起获得和分配生存必需的猎获物。在奴隶制或封建制社会之中,剩余的生活资料只能够满足极少数人的奢侈需要,或者只能让极少数人从繁重的体力劳动中解放出来并且利用闲暇从事脑力劳动或精神生产。早在1899年,维布伦在其《有闲阶级论》中指出:“在经济发展的初期,毫无节制的消费,尤其是高档用品的消费,通常属于有闲阶级的专利。也就是说,从理论上看,超出生存底线的所有消费,都专属于有闲阶级。”(转引自罗钢、王中忱,第6页)在这种社会条件下,社会道德更多的是鼓吹等级制度和禁欲主义,让大多数人满足于基本的生存需要,而把享受和精神活动留给极少数特权阶层。 就消费的实质而言,只有摆脱了生存意义上的“消费”,才可能是真正意义上的人的消费。因此,只有当人们不断追求超越简单的生物学意义上的消费,而且大多数人都能够进行这种意义的消费时,消费社会或消费时代才真正到来。这个时代是从大机器工业可以批量生产大量产品时开始的,原来少数人的奢侈品此时变成大多数普通人都可以购买和享用的东西。在这个意义上,消费时代的到来是具有反等级特权的平权主义意味的:很多过去是特权阶层才能享用的东西,逐渐成为普通百姓的消费对象。 然而,物质生活水平的提高却使人出现享乐主义倾向:人们的消费不再是为了健康的生存,反而健康的生存似乎是为了消费。为什么人的生理需要是有限的,而人的欲望却是无穷的?按照马克思的理解,这是因为生活资料采取了商品的形式,而商品可以体现为货币,货币又发现了其代表——纸币。纸币作为价值符号冲破了人们占有财富的有限边界,开辟了人的欲望的无限空间。实物财富必须有堆放的地方,而且易于损耗,货币符号却可以在观念上占有一切。正如马克思所指出的,“每种形式的自然财富,在它被交换价值取代之前,都以个人对物的本质关系为前提,因此,个人在自己的某个方面把自身物化在物品中,他对物品的占有同时就表现为他的个性的一定的发展;拥有羊群这种财富使个人发展为牧人,拥有谷物这种财富使个人发展为农民,等等。与此相反,货币是一般财富的个体,它本身是从流通中产生的,它只代表一般,纯粹是社会的结果,它完全不以对自己占有者的任何个性关系为前提”。“因此,货币对个人的关系,表现为一种纯粹偶然的关系,而这种对于同个人个性毫无联系的物的关系,却由于这种物的性质而赋予个人对于社会,对于整个享乐和劳动等等世界的普遍支配权。”“因此,货币不仅是致富欲望的一个对象,而且是致富欲望的唯一对象。”(《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卷上册,第171页)人们在追逐金钱中丧失了自我存在的界限感。 对于消费的无限膨胀,当代西方学者另有解释。譬如博德里亚运用符号学理论研究消费现象,认为消费必然导致对记号进行积极的操纵。在“商品-记号”系统中,能指的自主性意味着通过诸如广告和电视这样的媒体对记号进行操纵,使记号游离其原有商品物体本身,反而转向了文化的意义。文化可以突破人的生理需要的界限:由于不是基于基本的生理需要,而是幻觉似地占有,人们就可以在符号的文化享乐中追求似乎无穷无尽的消费,这就必然导致人们所说的过度消费。在解读博德里亚时,美国学者凯尔纳指出:“在商品的购买和展示中,符号价值被认为和交换价值起着几乎同样重要的作用,并且符号价值现象已经成为消费社会中商品和消费的最重要的成分。”(凯尔纳,第5页)凯尔纳没有从发生学的角度看问题。实际上,马克思说的原因是消费欲膨胀的实质性机制,而消费的符号化是消费欲膨胀的特征性表现,我们没有必要把二者完全对立起来。但是必须清楚:金钱的符号化是商品消费符号化的原因和基础。过度消费来源于过度的金钱追逐,反过来又刺激着后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