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马克思唯物史观与存在论之根本区别

——从广松涉论海德格尔的“存在论”说起

作 者:

作者简介:
杨思基,苏州大学哲学系,江苏 苏州 215021

原文出处:
南京大学学报:哲学人文社科版

内容提要:

一个时期以来,我国哲学界有不少人以存在论或生存论为坐标来理解和诠释马克思主义哲学,并由此说明马克思哲学在本质上属于现代哲学。日本马克思主义理论家广松涉认为,海德格尔的存在论隐含着先验永恒的人性论,海德格尔的“整体性的因缘关联”实际上就是人因“所用”、“所向”、“所为”并通过“用具”所构建的“实践关联关系的场”,在此基础上,广松涉批判地改造了海德格尔的存在论思想并代之以实践关联关系的“场”的概念。这种批判性的改造使他的思想比较接近于马克思的唯物史观。然而,马克思的唯物史观不仅与海德格尔等人的存在论,而且还与广松涉的社会历史生成论存在明显的不同,不能把他们不加区分地混淆为同一种哲学世界观理论。


期刊代号:B1
分类名称:哲学原理
复印期号:2007 年 01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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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A8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7-7278(2006)05-0021-06

      一、广松涉对海德格尔存在论的批判性改造

      海德格尔认为,全部西方形而上学都在谈论“存在”,但实际上谈的只是作为“存在物”的“在者”而忘记了“存在”和“存在物”的“存在论的区分”:“存在”的意义是过程,是动词(to be)的含义;“存在物”的意义是实体,是名称的含义,只有在自我显示的过程中,一事物才进入存在状态,获得一个存在物的具体名称。存在本身是一种不断呈现给我们且又在任何时候都不可能向我们完全呈现出来的无限的、普遍的、绝对的存在,我们对它要有不断的观察、体验和思悟,而能够对存在予以思考的在者本身也是一种存在,这就是被海德格尔称作“此在”的存在,即人类。存在对于我们人类来说,它永远是个正在呈现的过程,“存在”从根本上说就是向“此在之思”而敞开并靠“此在的存在之思、之言”来揭示和澄明的“无蔽”。“存在”就是“此在的存在”的澄明,而“此在的存在之根”在于“此在的思”和“思之无蔽”,实际上也就是他的某种本然的生存状态。所以,对海德格尔来说,对“此在”之生存的说明,也就是对“存在”做“基础本体论”的说明。

      广松涉指出,海德格尔在《存在与时间》中把“此在”作为实存的存在范畴、把其他普通的存在作为不确定的虚存的存在范畴,“这样的关于此在的实存论的分析论,正是被称为(他的)基础本体论的东西……《存在与时间》……(就是)在以此在为主题的解释学的现象学基础上展开了基础本体论。”海德格尔对“此在”本体论的分析说明实际上就是论证“此在”是一种“在世之中存在(In-der-Welt-Sein)”。[1] 99“在世之中存在”指的是“一个统一的现象”,一个基始性的生存状态,对它的全面性的把握和说明就是对“此在”生存的存在论结构的追问和解明,这就是海德格尔所说的“生存论建构”。生存论建构还被海德格尔领会为“生存着的存在者的存在建构”,即“存在者”通过自己“在世中”的生存性存在来理解或建构属于自己的整个世界的存在意义。[2] 15可见,海德格尔的“基础本体论”就是他的“生存论建构”(Existenzialitaet),是以生存实践之解释学的视角和方法来分析和理解人的“现实生活世界”的存在意义,由此便形成了海德格尔特有的认识论和本体论相统一的生存论哲学,而他关于“此在”的分析论证就是《存在与时间》的总纲。这种存在显然是一种将生存实践与实践意识、主观和客观、主体与客体统一在一起的那种存在。

      广松涉认为,海德格尔将“在世中存在”的“此在”作为自己理论的出发点,可以认为是“对传统的彻底的反叛”,是对近代科学主观—客观理解图式的彻底反叛,“可以说海德格尔从一开始就将人类行动着、活着,也就是说与历史性世界相联系作为问题提了出来”[1] 99,故此,“存在”才需要通过“此在”的存在来理解。“此在”的存在不是孤立的自我的存在,而是“与他人共在”,他通过源于其生存需要而使用“上手之物”的“操劳”(Besorgen)、而向他人“操持”(Fürsorge),这使他发现这些对于他来说的“上手之物”同时也是他人的“上手之物”,他人也是和自我同样的“此在”且同处在一个统一的世界中。广松涉指出,当我们去面对海德格尔的“此在”的“在世之中的存在”时,首先遭遇的是“上手事物”(Zuhandenes)(用在)和他对这一上手事物的“上手状态”(Zuhandenheit)(用在性)所做的现象学因缘关联性的分析。按照海德格尔的逻辑,人的存在方式就是这样一种“在世之在”(Being-in-the-World)。正是在人的这种存在方式中,通过人与其他事物打交道,其他事物才作为与人相联系的存在物向人显示出来。所以,“世界”的存在方式也就是人的存在方式,是其他事物向人显示的结构。海德格尔力图证明,像“事物”、“整体”、“空间”、“联系”这些概念,它们都是人在行动中与人的存在相关的显现物,而人的生存活动本身也就是显示事物存在方式的活动;这样一来,所有与人的生存及其环境联系在一起的事物,在人看来也就都变成了人的“器具”(用具),变成了人得心应手的“上手之物”。

      广松涉认为,海德格尔哲学的真正意义在于他对与“此在”相联系的“上手事物”(用在)的分析。如前所述,“上手事物”是“此在”在操劳于世界之际所使用、所制造的东西,“此在”的“在世之中”正是通过制造和使用“用具”的“操劳”来实现的。这是因为“用具”具有统一性、整体性的因缘的意蕴。“用具”是适应人与外界打交道的需要而制造,这个用具拥有一切可能的生产者和使用者,它是公众世界的“上手之物”,由此直接或间接地联系着所有的人和世界,所以,此在的人生产和使用它,本身就意味着他在世界中存在、并在与整个世界打交道。因而,“此在”关于“用具”的操劳,也是“此在”何以为“此在”的存在、世界何以构成为世界的因缘。正是这种“此在”与“用具”的因缘关系,指引着“此在”的人与“用具”以及与“用具”“因缘关联的世界”相“照面”,即指引着此在的“在者”“何所向”、“何所在”、“何所为”、“何所知”的认知结构和实践结构;同时也指引着作为“用具”的“上手事物”“何所缘”、“何所用”。某种上手的东西何因何缘,向来是由它被操劳的因缘整体性先行描绘出来的。所以,因缘整体性早于单个的用具,但它本身归根到底要回溯到一个“何所用”上去。于是,这个“何所用”作为整体性的因缘就不再有因有缘,不再为了自身之外的什么原因做什么,而是成为首要的“何所用”。首要的“何所用”本身不是一种以在世过程上手事物的方式存在的存在者,而是一种其存在被规定为“在世界之中的存在”的存在者,是一种在本质上为存在本身而存在的“为何之故”,这也就是“此在”的存在本身。此在的存在指引和决定着世界之构成为人的世界的东西[2] 98,这个“此在”被海德格尔和广松涉称为“因缘整体性的存在”;这个作为“用具”的“上手事物”,被他们称为“因缘性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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