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K512;D032(51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462X(2006)02—0032—07 美国前总统尼克松在冷战结束之际在他的新著《透视新世界》① 中写道:“过去的日子,世界发生了海滩滚滑车式的急转突变,从突然看到希望到幻想破灭,接着又是欣喜不已。”[1](P4) 持续半个多世纪的冷战留给欧洲人的记忆是痛苦和深刻的,欧洲人对“欧洲复兴”和“欧洲重建”的期盼心情是积极的,但又是复杂的。② 1991年《欧洲联盟条约》(马斯特里赫特条约)的签署将欧洲一体化推向新阶段。2003年5月,素有学怨的德、 法两大思想家哈贝马斯与德里达联袂著文《论欧洲的复兴》,向欧洲各国发出在“欧洲认同”(Europaeische Identitaet)基础上“超越欧洲中心主义”,“重新定位欧洲在国际社会中的角色”的呼吁[2]。 俄罗斯复兴与欧洲复兴息息相关,但两者之间却充满了吊诡。就在西欧政治家和学者热切期盼欧洲复兴之际,在欧洲东端的俄罗斯(苏联)却在这场运动中扮演着孤寡之形象。不论冷战前夜丘吉尔的“欧洲合众国”梦想,还是哈贝马斯和德里达的“核心欧洲”(Kerneuropa)构想,均不包括昨天的苏联和今日的俄罗斯。因为在欧美政治家和学者眼中,苏联完全是异类的“红色帝国”或“邪恶帝国”,今日的俄罗斯也不幸变成了亨廷顿的“文明冲突论”的特例,成为出现“认同危机”的“无所适从的国家”[3](P22)。困扰俄罗斯数个世纪的“俄国生活中的斯芬克斯之谜”(сфинкс русской жизни)再现了。③ 与此同时,一个似曾相识的名词——“欧亚主义”(Евразийство)开始频繁跃然新闻媒体之上和学者笔下,甚至是政治家谈话中。“欧亚主义”能不能复兴俄罗斯?这是一个让俄罗斯思想文化界既兴奋又迷茫的问题,它一下子把俄国—苏联—俄罗斯的命运联系在了一起,吸引政治家和学者们思考。 一、复兴危机与问题的提出 自1991年底起,刚刚获得独立的俄罗斯即开始了它的“国家复兴”进程。它发现“自己置身于史无前例的疆界中。它必须像欧洲一样,花费一番苦心为国家重新定位”[4](P8—9)。毫无疑问,在告别了社会主义之后,俄罗斯选择了“纯粹”的西方式道路,即政治上的多元化和政党政治、经济上的纯市场经济、外交上的向西方一边倒、思想文化上的个人主义和西方价值观。俄罗斯复兴的核心即是“重返欧洲”,搭上“欧洲复兴的快车”,建立“从温哥华到符拉迪沃斯托克的欧洲—大西洋大家庭”(叶利钦语)[5]。但是这个全方位和急速的社会转型异常波折和时艰命蹇。 在政治转型方面:1990年10月12日,俄罗斯宪法委员会通过了新的宪法草案,宣布在俄罗斯建立三权分立式的联邦共和国,规定“俄罗斯联邦最高国家权力机关是俄罗斯议会、总统、宪法法院和俄罗斯联邦最高法院”,它们根据分权原则独立地履行自己的职能,相互影响、相互制约,其中总统是联邦国家元首和行政首脑。然而,“超级总统”叶利钦与“议会”之间的“府”“院”权力之争旷日持久愈加严重,最终酿成1993年10月两者直接的武装对抗。1993年通过的俄罗斯宪法承认政治多元化和多党制,但是当年第一届国家杜马大选中持极端民族主义主张的“自由民主党”地位陡升,1995年12月第二届国家杜马大选中俄罗斯联邦共产党影响突进,震荡了脆弱的政党政治。 在经济复兴方面:1992年初开始的休克疗法试图以一步到位的形式推行私有化、自由化、市场化,实现经济制度和经济体制转轨的战略。但实施结果,使政府对市场失去了控制,投机资本肆虐,市场秩序极端混乱,生产急剧下滑,物价暴涨,政府财政赤字剧升,货币信贷体系濒临崩溃。从1992年到1995年,俄罗斯的通货膨胀率连续四年居高不下,超过四位数字,1992年高达2610%,此后开始逐年下降,1993年为940%,1994年为320%,1995年仍然为131%。据俄经济学家统计, 1995年与1990年相比,消费品价格上涨了1700多倍[6](P374)。恶性通货膨胀大大阻碍了俄罗斯向市场经济转轨的进程,价格的飞涨使市场机制远远不能成为资源有效配置的基础力量,高通货膨胀率则降低了居民的储蓄倾向,打击了企业的投资积极性,助长了囤积居奇和投机倒把,使整个经济生活陷入混乱之中。1993年8 月政府颁布了《发展改革和稳定俄罗斯经济1993—1995年工作计划》,宣布调整政策,叶利钦也在1995年宣布:“今后不再实行这种不得人心的休克疗法。”[5] 在外交政策方面:初期俄罗斯奉行了对西方和美国“一边倒”的做法。1992年叶利钦总统在联合国安理会上表示:“俄罗斯不仅把美国和其他西方国家看成是伙伴,而且看成是盟国。”[5] 外长科济列夫宣布俄罗斯将奉行与西方“完全伙伴化的方针,与西方一体化”。然而一年多的外交实践使俄罗斯领导人明白,以上的想法是幼稚和不切实际的。叶利钦在1993年初访问韩国时提出了东、西方兼顾的“双头鹰”外交政策。同年4 月制定的《俄罗斯联邦外交政策新构想》中强调淡化意识形态的差别,将维护“国家利益”和“民族利益”作为外交政策的基础,进一步强化大国外交意识,加速发展全方位外交局面,积极发展与周边国家和与前苏联拥有传统关系国家的关系,建立西方的莫斯科—柏林—巴黎,东方的莫斯科—新德里—北京轴心关系。1995年后,北约东扩加剧俄美矛盾。叶利钦总统警告,“如果北约东扩,一个与之军事对抗的军事联盟可能再次出现”,“欧洲将不可避免地转变成战争状态。”[5] 这表明,俄罗斯“重返欧洲”的进程严重受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