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98年秋天,慈禧太后的屠刀在北京菜市口齐刷刷地砍下了谭嗣同等“戊戌六君子”的头颅,血花四溅,老迈帝国在一片肃杀之气中,徐徐落下了19世纪阴沉的帷幕。纪元更始,20世纪的中国开始于八国联军铁骑进京的烽火狼烟,垂帘听政、主宰中国的慈禧仓皇西逃,万乘之尊一路上饱受流离之苦。这才有了1901年1月29日慈禧以光绪帝名义颁发的那道变法谕旨,这是20世纪出现的第一线微弱之光,也就是历史上有名的“清末新政”的起点,它意味着慈禧开始接过戊戌变法染满鲜血的衣钵,尽管她的出发点只是要挽救摇摇欲坠的宝座。当年10月2日,慈禧再次下达懿旨,表示“变法自强”的决心,在袁世凯、张之洞、刘坤一等封疆大吏推动下,晚清新政开始启动,不过步履缓慢,到1905年7月之前,朝野上下要求立宪的呼声很高,清廷决定派遣大臣出国考察政治,枝枝节节的变法这才逐渐指向政治体制的层面。我们可以把此举看作是清廷决心改革政治的信号,当然这个时候慈禧还没有下决心实行立宪。9月,也就是清廷下诏废止运转一千三百年之久的科举制不久,五大臣大张旗鼓地出国考察,结果在上火车时遇到了革命党人吴樾的炸弹,吴樾当场取义成仁,五大臣有惊无险,但出国的行程被推迟了几乎半年。11月,清廷颁发上谕,要政务处筹定“宪法大纲”。当年12月和1906年1月,鉴于上次的教训,五大臣悄悄地分两批出国考察,他们足迹遍及日本及欧洲许多国家,重点是考察君主立宪制成功的英、德、日等国。 五大臣之一的载泽归国后,1906年7月24日,在回答慈禧的询问时,明确主张立宪,效法日本。另外两位大臣戴鸿慈、端方不仅当面告诉慈禧“立宪利国利民”,而且联名上《请定国是以安大计折》,提出宪政变革的初步方案,包括法律面前人人平等,设立议会,学习外国,地方自治,做好实行预算决算的准备等等。张之洞当时认为民智未开、教育不普及,反对宣布立宪,袁世凯、岑春煊、徐世昌、孙家鼐、张百熙等人则赞同立宪,皇族中的奕劻以及年轻的载沣也都持支持态度。当然也有很多反对立宪的声音,包括荣庆、铁良等人在内,对此,皇室贵胄载泽的反击最为坚决有力。慈禧太后本身对立宪没有什么太深的成见,她所在意的是君权不得受到损害,服制不能更改,辫发不能变,典礼不可废。 当年8月27日,袁世凯应慈禧之召进京,他主张从改革官制入手,预备立宪。他在北京的立宪热情空前高涨,声言“官可不做,法不可不改”,“当以死力相争”。谁反对立宪,谁就是“吴樾”,就是“革命党”。他的这些言论一时博得了“倡导立宪”的声名。29日,慈禧召见大臣会议宪政之事,只有两个人默然不吭气,一个是王文韶,一个是鹿传霖,其他人都表示应该实行立宪,最后慈禧态度明朗了,王、鹿也只好勉强表示同意。9月1日,清廷正式发表“仿行宪政”上谕,提出“大权统于朝廷,庶政公诸舆论”的原则,以及广兴教育、清理财务、整饬武备、普设巡警等内容。 消息传来,朝野上下、商学各界一片叫好声,以为这是千古未有的盛举,到处奔走相告,甚至有喜极而泪下的。以梁启超为代表的海外立宪派,和国内张謇、汤寿潜、汤化龙等代表的国内立宪派更是欢欣鼓舞。立宪派集中的北京、上海等地张灯结彩,敲锣打鼓,热烈祝贺9月1日这道破天荒的宪政上谕。9月5日的北京街头,商务印书馆分馆、公慎书局、江西学堂,以及多家报馆、阅报社,挂出龙旗庆贺,各个学堂乃至军事学堂都举行了庆祝活动。11月25日是慈禧太后的生日,本来人民都很冷淡,并不理会,这一年却大不相同,各学堂学生上万人齐集京师大学堂,举办庆贺立宪典礼。《京华实报》1906年第53号报道说:“从此要实行立宪,这次圣寿就是实行立宪的纪念。这等的好日子,拍着巴掌,跳着脚儿,要喜喜欢欢的庆贺大典。”天津、保定教育界也纷纷开庆祝大会,保定师生高呼“立宪万岁”的口号,大唱新编的《庆贺立宪歌》。最热烈的还是在上海,9月9日,上海城厢内外总工程局、总商会、华商体操会、南市商业体操会、洋货会馆、商学补习馆、商学补习会、商学公会、各学校纷纷开会庆祝,上街游行。那些在晚清经济发展中成长起来的自治组织、新兴的教育、报纸,无疑都是宪政最坚定的支持力量。16日,上海各大报《申报》、《时报》《中外日报》、《同文沪报》、《南方报》等联合举办庆祝会,到会的上千人,马相伯、郑孝胥等发表演讲,马相伯的讲词登载在《时报》上,我们现在还能读出他当年的激动和兴奋:“我中国以四五千年破坏旧船,当此过渡时代,列强之岛石纵横,外交之风波险恶,天昏地暗,民智未开,莫辨东西,不见口岸。何幸一道光明从海而生,立宪上谕从天而降,试问凡我同舟,何等庆幸!”江苏各地包括南京、无锡、常州、扬州、镇江、松江等地商会、学堂也都召开庆祝会,扬州商学界自编的《欢迎立宪歌》传达的是当时普遍的心声,其中有“运会来,机缘熟,文明灌输真神速。……大臣游历方归来,同登新舞台,四千年旧历史谢幕。……一人坐定大风潮,立宪及今朝。搜人才,备顾问,一时大陆风云奋”。全国许多省的情况也都差不多,用立宪派的话来说,就是“凡通都大邑,僻壤遐陬,商界学界,无不开会庆祝”,这一切都是自发的,不是官方组织的。据当年10月2 日《申报》报道,消息传到深宫,慈禧、光绪“颇深嘉悦”。 善良的国人,在专制中生活了多少个世代的人们,以为从此可以过上平等的人的日子了,以为清朝真的要走上宪政的轨道了。不能嘲笑他们的愿望是天真、可怜的,谁又能想到这一切都只是空头的许诺,只不过是水中月、镜中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