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K258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0439-8041(2006)02-0139-05 中国人由朴素的种族意识转为现代的民族理念是在20世纪初年逐步完成的。①其间,梁启超首当其冲,开风气之先。他通过持之以恒的介绍、宣传,遂成为中国现代民族主义的奠基者。其最显著的功绩,一是顺应时人的思想脉搏,推进了“中华民族”这一现代民族符号的确立;二是促进传统的王朝观念向现代的民族国家观念的转化,提升了民族自觉。 一、“中华民族”——现代民族符号的确立 在梁启超创立中华民族一词之前,中国人基本上没有现代的民族观念。习惯上所说的“华夏”、“汉人”、“唐人”、“炎黄子孙”,乃至外国人将中国称之为“大秦”、“震旦”、“支那”等,都不是现代意义上的民族国家的称谓。所谓“华夷之辨”、“夷夏之防”,集中反映的也是一种相对狭隘的朴素的种族意识。1840年鸦片战争之后,尤其是1894年中日甲午战争之后,救亡图存的热潮迫使先进的思想家去重新思考许多问题。在“保国”、“保种”的呼声中,严复的《天演论》传递出一种世界民族之间相互竞争的族群理念,从而使国人意识到“合群”的重要性。遗憾的是,严复没有进一步介绍西方的民族主义理论。梁启超则沿着严复“保种”、“合群”的思路,渐渐以现代民族主义理论来思考问题。1898年秋,他流亡日本之后,比较系统地研究了欧洲的民族主义论著,并结合中国的实际,提出了许多发人深省的新见解。1899年,梁启超在《东籍月旦》一文中,破天荒地使用了现代意义上的“民族”一词。他在评介当时有影响的世界史著作时称,这些论著“于民族之变迁,社会之情状,政治之异同得失……乃能言之详尽焉”。又云:“著最近世史者,往往专叙其民族争竞变迁,政策之烦扰杂错。”②梁启超从这种民族竞争的理念出发,又大胆地提出了民族主义是近代史学的灵魂。他在随后发表的《新史学》一文中,直截了当地用族群竞争的进化理论来阐释历史,具体提出三条:“第一,历史者,叙述进化之现象也”;“第二,历史者,叙述人群进化之现象也”;“第三,历史者,叙述人群进化之现象而求得其公理公例者也”③。这里所谓的人群进化,实质上也就是民族进化。梁启超的民族观念已经开始上升到理论层面。1901年,梁启超发表《中国史叙论》一文,首次提出了“中国民族”的概念,并将中国民族的历史划分为三个时代:“第一,上世史,自黄帝以迄秦之一统,是为中国之中国,即中国民族自发达、自竞争、自团结之时代也”;“第二,中世史,自秦统一后至清代乾隆之末年,是为亚洲之中国,即中国民族与亚洲各民族交涉、繁赜、竞争最烈之时代也”;“第三,近世史,自乾隆末年以至于今日,是为世界之中国,即中国民族合同全亚洲民族与西人交涉、竞争之时代也”④。梁启超在这里反复用了三个“中国民族”,而且从宏观上勾勒出三个时期的不同特点,显然是经过了较长时间的思考之后得出的结论。 在“中国民族”的基础上,1902年,梁启超正式提出了“中华民族”。他在《论中国学术思想变迁之大势》一文中,先对“中华”一词的内涵作了说明。其云: 立于五洲中之最大洲而为其洲中之最大国者,谁乎?我中华也;人口居全地球三分之一者,谁乎?我中华也;四千余年之历史未尝一中断者,谁乎?我中华也。⑤随后,梁启超在论述战国时期齐国的学术思想地位时,正式使用了“中华民族”。其云: 齐,海国也。上古时代,我中华民族之有海权思想者,厥惟齐。故于其间产出两种观念焉,一曰国家观;二曰世界观。 由“保种”、“民族”到“中国民族”,再到“中华”和“中华民族”,梁启超基本完成了“中华民族”一词的创造。这是目前所见到的关于“中华民族”的最早词汇,一直沿用到了今天。 不过,梁启超在具体使用“中华民族”一词时,显得比较混乱,有时指汉族,有时又指中国的所有民族。直到1903年,其发表《政治学大家伯伦知理之学说》一文时,才清晰地赋予了较为科学的内涵: 吾中国言民族者,当于小民族主义之外,更提倡大民族主义。小民族主义者何?汉族对于国内他族是也。大民族主义者何?合国内本部属部之诸族以对于国外之诸族是也。……合汉合满合蒙合回合苗合藏,组成一大民族。⑥ 1905年,梁启超又写了《历史上中国民族之观察》一文,从历史演变的角度重点分析了中国民族的多元性和混合性,并断然下结论说:“中华民族自始本非一族,实由多民族混合而成。”⑦由此,梁启超真正完成了“中华民族”一词从形式到内容的革命性创造。这就是,中华民族指中国境内的所有民族,汉、满、蒙、回、藏等为一家,是多元混合的。 由于梁启超崇高的地位和影响,“中华民族”一词一经提出,就在社会上引起了很大的反响。在留日中国学生所办的报刊当中,无论是《浙江潮》、《江苏》、《二十世纪之支那》,还是《民报》、《国民报》、《童子世界》,都对民族主义以及中华民族的含义展开了讨论。章太炎、杨度这些思想理论家也加入到讨论的行列当中,发表自己的真知灼见。杨度在1907年发表了《金铁主义说》一文,对中华民族的含义进行了详尽的解说。其中写道: 中国向来虽无民族二字之名词,实有何等民族之称号。今人必目中国最旧之民族曰汉族,其实汉为刘家天子之朝号,而非其民族之名也。……中国云者,以中外别地域远近也。一民族与一民族之别,别于文化。中华云者,以华夷别文化之高下也。即此以言,则中华之名词,不仅非一地域之国名,亦且非一血统之种名,乃为一文化之族名。故《春秋》之义,无论同姓之鲁卫,异姓之齐宋,非种之楚越,中国可以退为夷狄,夷狄可以进为中国,专以礼教为标准,而无有亲疏之别。其后经数千年,混杂数千百人种,而其称中华如故。以此推之,华之所以为华,以文化言可决之也。故欲知中华民族为何等民族,则于其民族命名之顷,而已含定义于其中。以西人学说拟之,实糅合于文化说,而背于血统说。华为花之原字,以花为名,其以之形容文化之美,而非以之状态血统之奇,此可于假借会意而得之也。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