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间重组与孙中山崇拜

——以民国时期中山公园为中心的考察

作 者:

作者简介:
陈蕴茜,副教授,南京大学中华民国史研究中心。南京 210093

原文出处:
史林

内容提要:

民国时期全国各地曾出现中山公园建设运动,中山公园成为宣传孙中山崇拜的重要空间形式。中山公园不仅是娱乐休闲场所,而且是国家权力空间化与意识形态的载体,同时它作为民众活动空间又被再建构,特别是抗战时期它成为民族主义象征空间。中山公园是社会记忆生成的装置,它的空间性被化约为一种心灵的建构。国民党正是藉由中山公园空间建构大众关于孙中山的社会记忆。


期刊代号:K3
分类名称:中国近代史
复印期号:2006 年 09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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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K2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7—1873(2006)01—0001—18

      民国时期中国曾出现孙中山崇拜运动,国民党透过时间、空间、仪式、教育及传媒等多个维度,将孙中山符号向民众传输,正是在这一背景下,全国广泛掀起中山公园建设运动,中山公园成为国民党政府推行孙中山崇拜空间化的主要表现形式之一,也成为世界上数量最多的同名公园,在民国时期对人们的日常生活产生过较大影响,是新兴民族国家透过空间重组对民众进行控制影响的重要权力场域。目前学界少数学者在研究公共空间、市政建设、园林时对中山公园略有涉及,① 仅有陈海忠对汕头中山公园进行了较为深入的历史学个案考察,其中谈到党化教育,但尚无学者从空间与象征的维度深入剖析中山公园作为国民党政治权力渗透场域对人们日常生活、社会记忆的影响,也没有学者对全国中山公园建设运动进行过全面的研究。笔者认为,中山公园既是作为一个物理场所的空间存在,又是一个抽象的存在,是一套意义与符号的系统再现,有必要对其进行全面考察,并从空间的维度分析其内在结构与纹理,以揭示中山公园建构背后潜在的意义:孙中山符号的空间化与日常生活化,国民党对权力空间的操控与意识形态传输, 民众对中山公园空间象征意义的接受与实践以及对中山公园空间的再建构,最终形成的关于孙中山记忆。本文初步运用现代空间理论与意识形态理论进行研究,希冀能深化民国政治与社会生活史的研究。

      一 中山公园纪念空间的生成

      现代意义上的公园是由近代西方列强引入中国,进来伊始即带有强烈的政治色彩,它既是西方文明的象征与新兴生活方式的体现,又是殖民主义空间渗透的重要载体,由此,随殖民主义进入中国的公园本身就是一套自成体系的语义系统,公园在一定时期成为中国人“华人与狗不得入内”集体记忆的代名词,并成为近代中国殖民主义与民族主义冲突的政治空间。恰恰由于公园这一休闲空间在近代中国具有强烈的政治色彩,导致中国人自己建造公园时特别强调民族主义特性与教育功能。 ②

      在现代民族国家兴起的过程中,国家权力渗透的方式之一就是时空重组,这是现代性的重要表征。南京国民政府成立后,中国步入全面建设现代民族国家的阶段,时空重组成为国民党进行统治的权力技术。国民党政府在将意识形态向社会广泛传输时,将触角伸向日常生活等各个向度的空间,动员一切资源进行国民教育,公园成为重要的政治与社会教育空间。一般公园都被列入社会教育类,中山公园也是如此。③ 国民党竭力推行三民主义党化教育,努力推行孙中山崇拜运动,由此,利用公园推行孙中山崇拜成为国民党与各地政府的必然选择。孙中山逝世后,民国各级政府逐步将中山公园作为政治空间在市政建设中推广,兴起中山公园建设运动。

      孙中山是中华民国的缔造者之一,在民国建立后受到民众的普遍尊敬。国民党从教育、出版、设置纪念日、做总理纪念周等多方面建构孙中山伟人形象,孙中山逐渐成为国民党以及中华民族的精神领袖,“中山”也成为一个政治象征符号。为进一步向民间传输以三民主义意识形态为核心的“中山”符号,国民党及民众又在空间层面对孙中山符号进行建构。

      当1925年3月12日孙中山在北京逝世,社会各界即为“民丧国父”、“党失导师”而哀鸣,④ 各地举行声势浩大的追悼仪式。但追悼会只能暂时表达人们对孙中山的纪念,为了永久纪念这位中华民国的缔造者,一些团体及个人提出修建中山纪念堂和中山公园这一类永久性纪念场所。3月15日,即孙中山逝世后第三天,江苏省公团联合会等64个团体向北京铁狮子胡同行辕致电,提议在南京紫金山建中山公园。⑤ 同日,陈冰伯发起在上海建中山公园,得到各界人士赞同:⑥

      吾人纪念中山之法,莫如于沪滨国土集资开中山公园、立中山遗像、镌中山遗言、高标三民主义……瞻仰伟迹,不免有人亡神存之感,而起悲昂奋发之思,即外人园游睹迹,亦知委靡之中国,尚有独立之精神在也。……惟最要者,园宜建诸华界,即吾人所谓国土者。费用不稍借重外资,庶符先生生前独立不依之精神,而扫近代假借外力之恶习。

      从陈氏的建议可以看出,建立中山公园的目的是为建立永久性纪念空间,促使国人奋发图强,同时让外国人明白中国人具有奋争与独立精神。无疑,国人兴建中山公园已经超越纪念孙中山的考量,而试图将其升华为民族主义象征空间,这也是后来国民党能够推广孙中山崇拜运动的根本基础。

      上海闸北公学学生致函各界,赞同陈氏建议,并呼吁闸北市政兑现原计划在华界柳营附近建设公园的建议,定名中山公园,“为中山先生留一绝大纪念,以为瞻仰。”⑦ 3月16日,中华民国各团体联合会建议“建设上海中山公园并铸铜像,以留永久纪念”,并建议南京“改为中山城,并再建中山公园。”⑧ 与时同时,北京公祭仪式上出现这样一副挽联:⑨

      心系民国,言系民国,行系民国,民国常存;

      山名中山,城名中山,园名中山,中山不朽。

      在当时的人们看来,纪念孙中山可以通过城池、公园等命名而使“中山”之名不朽。在个人与社会团体呼吁的同时,国民党地方党部也开始倡议。3月26日, 国民党北京市党部在致各地同志函中建议“在北京、上海、汉口、广州及各大城市创立中山公园及图书馆;人民自动集资,在各大城市建立铜像。”⑩ 显然,国民党不局限于地方性、而是要在全国掀起一场由民间广泛参与的中山公园运动,目的是通过这种动员来强化民众对孙中山符号的认同与建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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