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K25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9839(2006)03—0086—06 为避太平军祸,“移家而北,转徙济南、博山”[1](卷四《兵事录》,第635页) 的太谷学派门人张积中于咸丰十一年(1861年),“结寨肥城长清间黄崖砦,弟子不下万人,蔚然成一家言”[2](第2页)。同治六年(1866年)十月六日,时任山东巡抚的阎敬铭率兵破寨,张积中及门徒200余人自焚,寨民被戮逾2000人。事后,民间对张积中普遍抱有同情心态,清廷则坚持强硬立场,学术文化界更是众议纷杂①。笔者综合文献及实地考察,发觉前人立说皆有似是而非之处,因而就此加以辨析和检讨,并从新的角度进行思考。 一、“教”案辨 因张积中所奉之太谷学派旧有太谷教、崆峒教、大成教等称,故有人称黄崖事件为“教”案。笔者不敢苟同。首先,张积中黄崖山讲学与民间宗教有根本区别,理由有二: (一)张积中无僭“教”之名 积中北上前,得“督兵大臣周天爵以奇才荐□两江各军戎幕”[3](卷一《方域志》,第97页),若其学为异端,必难见容于幕府。后至黄崖山,阎敬铭也承认其“习静居山,以授徒讲书为业。……并无违悖情迹”。“学问优长,多以性理教人等情。”[4](卷宗号03—166—18(153)) 张积中以儒家为纲,旁兼释、道,教育弟子“学孔孟之学,而不能任孔孟之任,惰也。言孔孟之言,而不心孔孟之心,惑也”[5](第一辑第二卷)。察张氏言行,未见涉“教”之名。 御使乔树柟翻案时也强调“张积中之所学究是否邪教,自有一定之是非”。[6](第136页) 屈汉斯因张氏旁涉释、道学说,以欧洲正统教派与异端来臆会儒家与太谷学派的关系,[7] 窃以为不妥。从中晚唐以降的儒佛交流及禅宗、道学等哲学派别的分合演变轨迹中,容易看出儒、释、道三者思想本有联系的事实。笔者以为太谷学派与所谓正统儒家(实质清代儒家无一统之言)的区别,仅可比拟《春秋》三传之差异。刘蕙孙等人有专论[8](第184—193页),此不赘言。路遥提出判定民间教门的两大标准是其“教理、信仰撷取了儒释道三教一些词汇与观念,由于它偏离了正统,而被儒、佛、道斥为异端”与“从信仰异端发展为具有叛逆性活动”。[9](第3页) 就黄崖事件来看,撷取佛、道词汇与观念多少为其偏离正统之度尚难确定,且其反政府活动与其讲学无必然联系。 山民称张积中“圣人”,非其本意。他曾明剖无奈心迹:“淡于利禄,肆志诗书,以世乱未平,隐居求志。虽不敢希古人达人寔,自谓无愧袅影。无如韬光未□而。处士虚声动,人间听相从。”[4](卷宗号03—166—18(60)) 此语出于阎敬铭奏折附件,若阎作假,则可证他也承认张氏本无求圣之意。况且,传统儒者,本都隐藏希圣希贤之心,以“圣人”之称作为其立教野心,恐有不当。 (二)张积中无行“教”之实 兴巫炼气与仪式神秘是后人冠张积中行“教”之实的主要依据,实际上两者皆有可商榷之处。 传闻周太谷“能练气辟谷,符箓役鬼”[3](卷一《方域志》,第97页),“明于阴阳奇赅之数”[10](第569页)。《骨董琐记》形容李光炘“相传有诸异术,能搬运法。……扬州围急时(指太平天国事),运使乔松年哀晴峰(李光炘字)行法,为致巨金作饷。”[1](第81页) 李与张为同门,太谷曾悉传所学,其“练气辟谷,符箓役鬼”之术想必也传之。从时代角度来理解张积中黄崖山所为,并不玄怪。旧儒,皆涉医道,庸者草头药汤,秀者不乏悬壶之能。中医与巫者之炼气煮砂有千丝万缕之勾联。积中为硕儒,晓医道,在山寨为四民医治,少不了煎汤煨药,也不排除行驱邪除魔等迷信做法。有些所谓的修炼之法,在当时的士大夫群体中也颇流行。《骨董琐记》作为一本日记,其真实性有待检讨。周太谷于《易》用力最深,并有自己的解释体系,故可合理地理解“诸异术”为其对阴阳八卦五行的精深研究,或可忖度为某些特异功能乃至魔术的可能。 张氏纳弟子及拜神明也确有繁琐仪式。在仪征时,“慕者踵门伏地,敂颡流血,积中坚拒之,谓‘无善根,非造福济世不可’。先令放生施食,作诸善事,而阴诇其隙曰‘某事惜力,某事惜财,不足证道,为太谷所弃”。[10](第570页) 居黄崖山后,“礼神恒以深夜,参拜升降,礼节繁缛。……旃檀燎烛,熏赫霄汉,十余里外望其光,乡愚辄称张圣人夜祭,顾非其徒不能入窥也”。[3] (卷一《方域志》,第98页) 其“山规”规定:入寨者,除在公局登记外,私产纳半入库。禁恋色、吝财、馈赠与宴请,不歧视妇女。东汉到近代,地主豪强的村寨圩庄中常有类似规定。且黄崖山寨对于违“山规”者,无强制律令,以说教为主,不改者逐出山寨。故仅凭“非其徒不能入窥”的仪式和所谓“山规”作为其持“教”之据,乃至屈汉斯以“作为异教徒的一个重要标志是夜间举行仪式”[7] 等列证,似乎过于勉强。 其次,统治者未以“教”为名作镇压口实。阎敬铭奏折中未提张积中以“教”谋逆之意。清政府对民间教门取高压态势,如开始即定其性为教门,此后绝无如此波折。 事后,阎敬铭在与门人书信中未加掩饰地提出了内心的真实想法:“所尤异者招降解散数日,无一出者,中有书生,何其愿从之死?大惑不解。”[12] (第143页) 前人以此旁证张积中惑人之深,但换角度理解,可见无论朝野舆论如何,阎有自己的认识,其“大惑”有相当程度是“不解”于张所学是否为“教”,“中有书生”表明其对整个事件的性质不敢遽下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