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中山与五四运动关系辨正

作 者:

作者简介:
董德福,江苏大学中国近现代史研究所所长、教授。(江苏 镇江 212013)

原文出处:
学术研究

内容提要:

孙中山与五四运动的关系充满着矛盾性和多向性。五四运动初发时,孙中山忙于理论创造,无暇发表政论,是五四运动的旁观者而非领导者,使得一些青年大失所望。五四运动爆发后,孙中山认识上发生了一定的转变,同情、支持、指导学生运动,对新文化运动的宣传意义给予了高度的肯定,而对反传统、张个性自由的新文化运动总体上则持反思和批判的态度,强调民族主义的重要性和中华道德的普遍价值。孙中山对五四运动的态度,一定程度上会影响到五四运动的后续发展,而且会影响到中国现代政治理论的构建和政治的走向。


期刊代号:K3
分类名称:中国近代史
复印期号:2006 年 07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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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K261.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7326(2006)02-0096-07

      五四运动是中国百年史上十分重要的界标,中国社会由此实质性地告别中世纪,蹈上现代化的征程。中国现代史上叱宅风云的学界和政界人物,都与这场运动有着这样或那样的关系,他们对五四运动的参与及日后的评判,无不在其学术生命和政治生命中产生重大的影响,成为他们学术开展和政治意识形态重塑的重要资源。近百年来,孙中山研究者的兴趣大多集中在辛亥年间和民国初年以及国共合作时期,而对孙中山与五四运动的关系则缺少关注的热情,①即便是周策纵的名著《五四运动》,也对五四时期孙中山的表现语焉不详。有鉴于此,笔者拟对此进行一些探讨。

      一、前五四时期:五四运动的旁观者而非领导者

      五四运动是由民族危机而产生的爱国救亡运动和新文化运动的总称,时间跨度大致从1915-1923年,以1919年“五四事件”为界,分为前、中、后三期。前期的新文化运动为五四爱国政治运动做好了思想舆论的准备,而五四爱国政治运动的爆发,又极大地推动了新文化运动向深层次的发展。思想启蒙与政治救亡共同构成了五四运动相互交织的两大资源。

      五四运动以辛亥革命不曾有的姿态出现在中国现代政治舞台上,它又和孙中山领导的这次革命有着历史的联系。可以说,没有辛亥革命,就没有五四运动。辛亥革命在成功与失败的双重意义上影响了五四运动。一方面,辛亥革命结束了长达两千多年的封建君主专制制度,催生了民主共和思想的发展,为新一轮的思想启蒙运动扫清了制度性障碍;另一方面,辛亥革命的不彻底性,促使先进的中国人探求新的解放道路,在思想和政治层面继续进行深刻的反帝反封建的斗争。辛亥革命的成功与失败,都使五四运动不可避免。从这层意义上说,孙中山无疑是间接地有功于五四运动的。

      孙中山领导的中华革命党(1919年10月更名为中国国民党),是五四时期最有实力、也最负盛名的政治党派,孙中山本人在国人心目中也享有崇高的威望。但我们认为,在前五四时期,孙中山及他所领导的中华革命党,是有负于国人特别是知识青年的厚望的。辛亥革命后的十年左右时间,是孙中山革命道路最为曲折的低潮时期,可谓屡战屡败,屡败屡战。鉴于二次革命、护法运动的失败,五四运动爆发前夕,孙中山一方面致力于思想理论建设,一方面继续以军事斗争的形式从事革命事业,而对五四运动的爆发没有足够的思想准备,忽视了思想文化革新的重要性和群众运动所蕴藏的巨大能量,因而对五四运动意义的认识是很不到位的。

      在五四爱国运动爆发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孙中山似乎缺少杰出政治家应有的政治灵敏,对五四运动不愿表态,使得一些寄望于他的人大失所望。由于他对形势的发展未置任何评议,社会上不免有些传言。有一位名叫马逢伯的人,特别致函孙中山,询问此事:“前在羊城,获聆伟论,敬佩私衷,固无已也。顾此次外交失败,凡有血气者,莫不奋起;乃我公噤不一语,以开国之伟人,效刘胜之寒蝉,真令人百思不解其故。蜚语传来,谓我公与徐、段一鼻孔出气,然耶?否耶?我公而不欲解此嘲,则亦已耳。否则盍一言以慰国人之望乎?”这几乎是用激将法激孙中山就五四运动表态。即便在这样的情况下,孙中山仍没有亲自回复马逢伯,而只是请他人代笔表明自己的态度。1919年6月5日,孙中山批曰:“代答以近日闭户著书,不问外事,如国民果欲闻先生之言、则书出版时,望为传布可也。”[1](P64)8月28日,孙中山在《致日本廖凤书》中又说:“文近时观察国事,以为欲图根本救治,非使国民群怀觉悟不可。故近仍闭户著书,冀以学说唤醒社会。政象纷纭,未暇问也。”[2](P1200)在五四运动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着的关键时刻,当热血青年引颈企盼国内最大政党党魁对运动有所指示的时候,孙中山竟无暇过问政象,把著书立说作为他的头等大事,而对学生直接行动,并没有给予应有的关注和及时的支持、指导,甚至不愿发一言以释疑团。由此判断,以振兴中华为己任的孙中山,此时仍未能认识到五四运动是一场足以影响中国政治和中国社会的伟大的运动,因而,他只是以旁观者的姿态站在五四运动的边缘,致使他本人及中华革命党的凝聚力和号召力大大降低。参与五四运动的张国焘为这一结论提供了佐证,他在回忆录中写道:五四时期的一班青年“即对孙中山所领导的国民党,也因其混乱及反日面目的不够鲜明,不寄予甚大的希望”。[3](P41)这就从另一个侧面证明了孙中山与五四运动的疏离性。

      既然国内最大的党派无心也无力领导中国革命,时代则呼唤另一个强有力的政党产生。早期共产党人蔡和森曾指出,中国共产党的诞生正是对中国国民党无心和无力治理国事的一种强烈回应。1919年的“五四”反帝爱国运动是辛亥革命后民族觉醒的表现,可是,“国民党站在以外不闻不问。而这证明国民党是不能领导革命了。”这时,孙中山“只注意护法,使革命运动愈走愈狭隘,而只注意军事及广东了,对宣传组织民众往往是不注意的。一个革命的政党在革命的高潮中完全不能领导,可见他快要死亡了。这就有利于新的政党的产生,中国革命需要组织各派力量以反对帝国主义而引导革命的党了。所以中国共产党诞生了。”[4](P2)虽然蔡和森撇开经济发展、时代背景和阶级基础来解释中国共产党的诞生过于简单,宣称国民党“快要死亡了”也有异党相轻之嫌,但谁也不能否认,在五四运动何去何从的关键时刻,国民党淡漠国事是中国共产党应运而生的一个重要原因。少年中国学会发起人之一的王光祈在1918年6月30日发表的“本会发起之旨趣及其经过情况”中也指出:“本会同人何为而发起斯会乎?盖以国中一切党系皆不足有为,过去人物之使人绝望,本会同人固欲集合全国青年,为国创造新生命,为东亚辟一新纪元。”[5](P219-220)少年中国学会发起的背景及团体组织之宗旨,恰好说明前五四时期孙中山所领导的中华革命党无所作为、不能赢得国人的信任,不失为蔡和森共产党诞生说的一个旁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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