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治帝载淳死于何病?历来说法不一。官书说死于天花,稗史笔记则称死于梅毒。其实《翁同龢日记》(以下简称《日记》)对同治帝得病到死亡,逐日都有记载。他是同治帝的汉文师傅之一,《日记》所记都是亲历之事,比之传闻,具有第一手史料价值。兹按《日记》结合有关说法,就同治帝病情及死因略作论析于下。 据《日记》所记,同治帝于1874年11月29日(同治十三年十月二十一日)在两苑怡游时着凉,[1]连日圣体违和,预备召见者皆撤。10天后即12月8日(十月三十日),开始“发疹”。[2]次日经御医李德立、庄守和诊断后,确定是天花。[3]12月10日(十一月初二日),翁同龢与其他汉文师傅,清早到内务府大臣坐处,即按皇帝出天花时大臣都得换穿花衣,悬红绢于胸的规矩易服,“托案上人请安,送天喜”,上午约9点钟,会见请脉后回来的御医李德立、庄守和,得知皇帝自患天花3天来“脉沉细,口渴腰疼,懊恼,四日不得大便,项颈稠密,色紫滞干艳,证属重险云云。不思食咽痛作呕。”他察看了昨、今两日的处方,都用芦根、元参、蝉衣、金银花等,吉更、牛蒡、紫草、葛根、酒军等药,皆“凉润之品”。[4] 从12月9日到10日,同治帝病症确诊以来,翁同龢自太医处得到的讯息、看到的药方,确实是天花。而且传出自确诊天花后12天中,“奏折用黄面红里,穿花衣补褂,供娘娘,递如意。”翁为此还特地到市肆购买如意二柄,加上已有一柄,“预备如意三柄,明日呈递”[5]。 从12月11日(十一月初三),从《日记》称:“天明后同人始集,先至案上请安,知昨日申初(作者注:约下午三时)大便已通,进鸭粥二次,得眠,咽痛亦减。见昨晚方,有渐见光润之语,不胜喜跃。”下午4时请脉。翁抄得药方:“脉案言大便已通,胃口渐开,诸症皆减,惟顶陷板实(翁小注:又有攒簇字),色带紫滞,毒尚未清,阴分不足,故皮根未能松绽云云。方大致如昨(翁小注:芦根、牛蒡、酒军二千,吉更、元参,馀不记,引用蚯蚓。)遂出。”[6] 此后,翁每天进宫问安,回寓后必在日记中详述脉案和药方。皇帝病情似有起色,天花渐见放白行浆。到12月15日(十一月初七日),脉案言:“阴分尚能布液,毒化浆行,化险为平。现在天花八朝,浆未苍老,咽痛音哑,呛颏胸堵,腰酸等尚未骤减,若得肾精不动,胸次宽通,即为顺象云云。又言阴分未足。当滋阴化毒,大致如此,凡二百许字。”《日记》当天记皇帝起居:“昨天大外行一次,进稀饭多半盂,元宝汤(翁小注:即馄饨)多半盂(小注:似两次)而已。” [7]看来天花已在逐渐发出,但皇帝体质仍然虚弱。 12月16日(十一月初八日)传下圣旨今翁同龢与军机大臣,御前大臣等同起进见。这是自同治帝得病以来,翁同龢第一次被召见,也是军机、御前大臣第一次被召见。他和诸臣先至养心殿东暖阁,见两宫太后正坐于御榻,手持蜡烛在察看皇帝天花病况。太后命诸臣上前瞻仰,同治帝舒臂令观,“微语曰:谁来此伏见?天颜温晬,偃卧向外,花极稠密,目光微露。瞻仰毕,略奏数语皆退”。[8] 如果说,在此之前,翁同龢只是从御医的脉案和处方中了解皇帝的病情,那么,这次是他亲眼所见病中的皇帝。他看到了“花极稠密”的真像,看到了皇帝“天颜温晬”、“目光微露”的虚弱憔悴样子,看到了两宫太后秉烛观察的焦虑神态。这一切在他心头抹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影,以致当天“彻夜不得寐”。 翁与诸大臣退出东暖阁后,又被传入觐。这次是两宫太后召见,讨论皇帝天花期间政事如何运作。因为慈安向来不大过问朝政,召见臣工向例由慈禧主持料断。她说:“数日来圣心焦虑,论及奏章等事,裁决披览,上既未能恭亲,尔等当思办法,当有公论。”显然,慈禧要借臣工之口说出自己想要的办法。大家心领神会,提出“一切奏章及必应请旨之事,拟请两宫太后权时训谕,俾有遵循”。慈禧命诸臣“具折奏请”,即作为“公论”,向皇帝建议。召见中,慈禧又提出:“上体向安,必寻娱乐,若偶以丝竹陶写,诸臣谅无议论?”这是个君臣之间极为敏感的问题。因为朝野早已私议纷纷,哄传皇帝在内监和宠臣导引下常微服私行,寻花问柳,只是碍于君臣名份,不敢公然直说而已。估计太后也有所风闻,想用丝竹音乐取代,转移皇帝兴趣。既然太后已婉转提到此事,要求臣工体谅,于是“诸王跪向前,有语宫闱琐事”。其中惇亲王奕誴因“奏对失体,颇蒙诘责”。大概是他如实反映了皇帝私生活的放浪,遭到太后诘问训斥。问题实在太敏感,直白会使双方难堪,最后便不了了之。翁在《日记》中描述慈禧当时的状态说:“皇太后调护过勤,焦忧过甚,不免流涕。”[9] 召对结束后,翁与诸臣退至枢廷拟稿,恭请两宫在皇帝天花期间“权时训谕”,代行懾政,俟来年天花期满皇帝病好后“再照常办理”。奏折拟完正要散时,又传再见。大家便齐至西暖阁叩见太后。慈禧说:“此事体大,尔等当先奏明皇帝,不可径请。”估计是她怕皇帝对此有看法,决定再召见廷臣,叮嘱他们见机行事,不可渎请。[10] 第二天17日(初九日),皇帝与太后又在东暖阁召见翁同龢与军机、御前大臣。《日记》写道:“上起坐,气色皆盛,头面皆灌浆饱满,声音有力。皇太后亦同在御榻。上首谕恭亲王:‘吾语无多,天下事不可一日稍懈,拟求太后代阅折报一切折件,挨百日之喜余即照常好生办事。’并谕恭亲王当敬事如一,不得蹈去年故习,语简而厉。太后谕略如昨,并言西暖阁一起乃出臣工之请,本恐烦皇帝心虑,故未告知,今当诸王大臣即告皇帝勿烦急,已允诸臣所请矣。上举臂以示,颗料极足,不胜喜悦而退。”[11]这段文字,值得注意之处有3点:一是同治帝的天花,灌浆饱满,“颗料极足”,正在全面出痘,而且精神也较前为好,说话“声音有力”;二是慈禧顺利获得皇帝认可,代阅一切折件,但她还是再次强调系出自“臣工之请”。本来是件正常的事,何必一再隐瞒己意非要托信臣工请求?联系到皇帝在太后垂帘听政时已对傀儡地位有所反感,看来母子之间已在权力归属问题上存在芥蒂;三是对恭亲王奕訢,同治帝仍无好感,说话时声色俱厉。自从奕訢不同意同治帝修葺圆明园,并揭出皇帝微服私行之后,同治帝对他一直心怀怨恨。正因为如此,他不愿意恭亲王在自己患天花时代理朝政。按清代习惯,皇帝有事出京如御驾亲征、巡察民情等等,都有指定首揆代理政务的先例。奕訢当时是首席军机,同治不愿他代理政务,说明对奕訢成见已深。而慈禧尽管说过:“十年以来,无恭王何以有今日?”[12]但她也不愿劝导儿子让恭王暂摄政务,表明她和儿子识见相同,对奕訢只可用其长而不可托付大政。皇帝、太后、恭王之间在当时的错综复杂关系,通过对《日记》的解读,可以悟出其中的微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