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作为中国士人群体可以共享同润的“公共空间”,《时务报》的读者对它的发展,有各式各样的意见,报方也很重视读者的意见,有各式各样的反应与调整。(注:《时务报》出刊未几,即得各方读者来函提出各种意见,故于第6册即特刊《奉覆来函》一篇,解释曰:“所教各节,半已照改;惟尚有数条未能相从者,谨举其何以不能之理,附于篇末,以酬诸君子之盛意”。本文不详引证。参见《时务报》第6册,光绪廿二年八月廿一日,影本1,第405-407页。) 《时务报》是否刊登清廷中央“谕旨”这件事,便是一例。本来,《时务报》第23册登有启事,谓“沪上各报早已将上谕录诸篇首”,“无烦重复”,故不登之。(注:《本馆告白》,《时务报》第23册,影本2,第1590页。)各方读者反应欠佳,不赞同的人居多。如邹代钧谓“缘寒素不能遍阅各种报,仅购《时务报》阅之,而无上谕,甚视为缺典……为销路起见,仍以录入为妥”。(注:《邹代钧函(五十六)》,《书札》(3),第2731页。)屠寄说“中国士贫而俭,往往不能兼阅各报”,故读者要屠寄转告此事,他便建议不妨字格外缩小以省篇幅。(注:《屠寄函(六)》,《书札》(3),第2188页。)王舟瑶也谓“各处购尊报者,不必皆购他报”,似宜补录。(注:《王舟瑶函(二)》,《书札》(1),第56页。)《时务报》第35册便登启事谓,不登上谕,“诸君皆不谓然”,故自本期起恢复。(注:《本馆告白》,《时务报》第35册,影本3,第2410页。) 《时务报》的读者对它的品质,也有精益求精的要求。如错字太多,便让读者不满。钱恂说“报中误字多,当先校一过为妥。此间人多赞《时务报》,愿益加意焉”,(注:《钱恂函(三)》,《书札》(3),第2996页。)吴品珩则谓《时务报》所登的上谕有误字。(注:《吴品珩函(一)》,《书札》(1),第341页。)读者也屡屡指责《时务报》装订的误失,比如钱恂批评第10册“脱叶太多”,“署中分送廿本,而缺页者五本”,(注:《钱恂函(四)》,《书札》(3),第2998页。)错失竟高达五分之一。顾印愚则指称第15册《重译富国策》“第二叶重见”。(注:《顾印愚函(五)》,《书札》(4),第3284页。)一位署名“留心时事人”的读者,更来函对《时务报》选用的纸张提出意见,说《时务报》自第40册起选用“栗色机器纸”,殊为不当,因为“此纸质极粗劣,一经潮湿,即易腐朽”,且谓《时务报》寄到各处之报“往往受潮,竟有全本霉烂不可翻阅者”,他所收到的便是“全本尽潮,书面纸又落色”的本子,“系一大憾事”。(注:《留心时事人函》,《书札》(4),第3690-3691页。)《时务报》到达读者手上的时间在某些地区过于迟滞,也让读者抱怨不已。如重庆方面,《时务报》第27册出刊后逾三个月,读者尚未得阅新报。(注:《江瀚函(三)》,《书札》(1),第262页;本函系年考证参见本文附录八:江瀚函系年考。)同样在重庆的读者潘清荫也说,《时务报》第29册出版后将近四个月,读者才收到;第36册在出版三个月左右,仍未可让那里的读者寓目。(注:《潘清荫函(二)、(四)》,《书札》(3),第2899、2903页;此二函系年考证参见本文附录九:潘清荫函系年考。)身在北京的毛慈望则抱怨说,自己看到的《时务报》竟是三个月以前出版的,(注:《毛慈望函》,《书札》(1),第27-28页;本函系年考证参见本文附录十:毛慈望函系年考。)经他这番“抗议”,《时务报》方面大概也即有所调整,让他约略在两个礼拜左右便可捧读到新出版的《时务报》了。(注:如他在光绪廿三年四月十七日即可见到同月一日出版的《时务报》第25册了。见《毛慈望函(三)》,《书札》(1),第29页;本函系年考证参见本文附录十:毛慈望函系年考。)山东的王延龄亦致函汪康年,埋怨他所订阅的《时务报》“由潍县电报局转寄,而迟淹殊甚”,汪康年于光绪廿四年八月廿七日收到的王函云:他所订阅的《时务报》“仅至六十五期”,(注:《王延龄函》,《书札》(1),第59页;本函系年考证参见本文附录十一:王延龄函系年考。)可是那时《时务报》已经停刊,步入历史矣。法国的革命派新闻工作者Pierre-Louis Roederer早在1797年便对媒体在危机时代拥有的特别力量,有过精彩的析论。他指出,与书本不同,报纸不是被动地等待读者去寻觅它们,而是主动地去逼近读者。报纸“按期送到读者手上,而且总是带来一些引人兴味的新东西。它们永远在有规则可寻的基础上定期送来”。报纸的影响力应该更被放大,因为它都于“每天的同一时间”抵达一大群的公共读者手上,“不分阶级,不分那一个公共地方,它几乎成为每日人们谈话不可或缺的材料”。因此,他宣示曰:“报纸……不但对一大群人产生影响,它比其他任何形式的书写都更有巨大的影响”。(注:引自Jeremy D.Popkin,Press,Revolution,and Social Identities in France,1830-1835,University Park,Pa.:Pennsylvania State University Press,2002,p.13.)印刷装订有误或是已然霉烂与不能如期抵达读者手上的《时务报》,显然不能满足他们对它的殷切期望。 《时务报》的读者对译文用语词汇也有意见。如钱恂说《时务报》的译稿,“文话太多,大失西文本意,亟宜痛戒”,因为“要知西文不解中国词头也”,如第10册《时务报》“谏俄皇书,全用中国下谀上字面,如圣躬、如宸衷、如天威、如陈奏、如普天同庆、如贡物、如祝嘏,种种可恶字面,愚不取也”。(注:《钱恂函(四)》,《书札》(3),第2998页。)高凤谦则谓:“《英伦务农章程》有‘朕’字、‘钦定’字及‘尔等知悉’等字(各报亦间有类此者),似失原书辞气。欧洲君臣之议至简,称谓间却甚亲洽,大有三古忠厚之风,不必狥中国尊崇之体制,以失欧洲简率之本真。俾阅者知西人政俗,亦抑君权伸民权之一助也。”(注:《高凤谦函(十三)》,《书札》(2),第1631页。)可以想见诸如钱恂或是高凤谦对于这等字词的“敏感度”。周贡瑚借到《时务报》第53册后,细读一遍,便指陈这一期各篇文章里的错误,如是期所刊姚锡光《东方兵事纪略自序》一文言及“方我咸丰之季,法之败于普也”一语,(注:姚锡光:《东方兵事纪略自序》,《时务报》第53册,影本4,第3595页。)便说普法战争应系同治九年(1870)事;对于《时务报》的翻译名词不统一处,亦加批评,如是期刊有古城贞吉自《东京日日报》译出的《英俄与亚细亚关系》一文,谓俄拟将取“卑麦拉雅山以北之地”,(注:古城贞吉译:《英俄与亚细亚关系》,《时务报》第53册,影本4,第3633页。)他指出“卑麦拉雅山”一词与《时务报》第50册“希玛拉雅山”译法不同,(注:按,笔者遍查《时务报》第50册,惟湘乡曾广铨译《论东方时局英俄愿和平分利》一文有“希密腊亚联山”一词,而无“希玛拉雅山”一词。见影本4,第3415页。)并建议“译写国名、人名、地名、船名”应该“前后一律”,让初学者在阅读之际“庶免迷惑”。尽管批评甚多,他还是愿意从此开始订阅《时务报》,(注:《周贡瑚函(一)》,《书札》(2),第1183-1185页。)加入它的读者队伍。 又如张坤德翻译的《会审信隆租船全案》一文,自《时务报》第34册初刊,连载不止,(注:《会审信隆租船全案》,《时务报》第34-68册。)时甫未几,《时务报》的读者便对这篇译文颇有意见,认为“译报语太繁”,所以“不甚愿看”。写信给汪康年告知此等反应的汪立元认为,《时务报》如对译文“能再删润,则辞简意明矣”,如《会审信隆租船全案》一文“反复辨驳”,反而让读者“看不明白”,非仅他一人觉得如此,而是众皆同感,“均同此病”。因是,他便提出建议说,应当于全案定谳后,“将始末情节作一文,俾知何处吃亏”,是于案情相关之谳词只可节录,不必逐堂全抄。(注:《汪立元函(八)》,《书札》(1),第1029-1030页;本函系年为光绪廿三年七月廿八日,参见本文附录十二:汪立元函系年考。)他的意见,随即得到《时务报》的公开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