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境哲学前沿问题笔谈

作者简介:
卢风,清华大学哲学系,北京 100084   卢风,清华大学哲学系教授,博士生导师,全国环境哲学专业委员会副主任;   谢阳举,西北大学 中国思想文化研究所,陕西 西安 710069   谢阳举,西北大学中国思想文化研究所教授,西北大学环境哲学与比较哲学中心主任;   杨通进,中国社会科学院 哲学研究所,北京 100732   杨通进,中国社会科学院哲学研究所研究员,中国伦理学会环境伦理学专业委员会秘书长。

原文出处:
西北大学学报:哲社版

内容提要:


期刊代号:B8
分类名称:伦理学
复印期号:2006 年 06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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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关爱自然”还是要“敬畏自然”

      (清华大学 哲学系,北京 100084)

      近年来,环境伦理的部分理念已转变为公共知识,例如“关爱自然、保护环境”等口号已差不多家喻户晓。但无论是在环境伦理研究领域,还是在相关的公共话语中,都存在一些模糊概念和思想混乱。

      “自然”一词的使用频率很高,但人们未能深刻辨析“自然”一词的涵义。许多人讲的“自然”指地球或地球生态系统。如果把自然等同于地球,那么人类应该关爱自然,但大可不必敬畏自然。因为地球是个有限的客体(在空间站上,地球已成为人类的视觉对象),人不必敬畏一个有限客体。相反,凭借科技之剑,人类似乎可以征服任何有限客体。可见,如果把自然等同于地球,那么说人类可以征服自然就没有什么错。人类确实可以征服地球,例如把地球糟蹋得一塌糊涂,然后再移居别的星球。当然,迄今为止人类尚未发现别的可以居住的星球。

      关爱是一种伦理态度。被我们关爱的存在者往往是相对弱小的存在者,如在人类共同体内部,我们应该关爱儿童、老人、残疾人……当然,人与人之间可以相互关爱。地球之所以需要关爱,就因为它已经成了一个比较脆弱的存在者。自工业文明兴起以来,人类过于暴虐地干预了地球上的各种自然过程,人类变得太强大了(但决不是上帝式的强大)。在人类面前整个地球都成了弱者,这是人类历史(也是地球历史)上的第一次!说地球已成了比较脆弱的存在者,意思是,地球生态系统在相当长的历史时期内是很稳定的,是能支持多种多样的生物生存的,但在近几百年,它已受到严重的破坏,大量生物物种灭绝,臭氧层出现漏洞,大气和水体受到严重污染……它支持多种生物生存的“能力”正趋于衰竭。一言以蔽之,地球生态系统已变得十分脆弱,它需要人类的关爱。人类必须改变对地球生态系统的伦理态度,变骄横的征服态度为温和的关爱态度。

      敬畏则是一种宗教态度或形上学态度。人需对之心存敬畏的存在需是超越于人类之上的存在,如基督徒之敬畏上帝。如果说人类应敬畏自然,则此一自然就不应是脆弱的地球,而应是超越的、作为终极实在的自然。这种意义的自然是“存在之大全”,是老子所说的道,是包蕴万有、化生万物的。地球、太阳系、银河系乃至于现代宇宙学所说的宇宙,都只是自然的一部分,是自然呈现于人类心智的那部分,一句话,只是自然物(或自然系统)。现代人的一个致命错误就是,混淆了自然与自然物,或把自然物当作了自然,或只见自然物而不见自然。自然物与自然的区别在于,自然物在时空上是有限的,是可以成为科学的认知对象的,即是可通过仪器设备而被人类直接或间接感知的,是可分析的,甚至是可解剖的;而自然是无限的,是超越的,即不可被科学所认知的,是不可分析的。任何自然物(或自然系统)都可能成为科学的认知对象,现在未成为人类认知对象的自然物,将来可能会成为人类的认知对象,但形上学意义上的自然永远也不能成为科学的认知对象。但任何自然物都在自然之中。人类虽不能认知自然,但可以通过对越来越多的自然物的认知而体认自然的存在,这需要哲学思维。

      现代思想的一个神话是,随着科学技术的进步,人类知识将越来越接近于对自然奥秘的完全把握。在这一过程中,人类(作为一个类)将越来越逼近上帝的全知全能,即越来越能在宇宙中为所欲为。然而,这是个虚妄而又荒诞的神话。人类诚然可认识越来越多的自然物,但人类对自然物的认识永远都只是假说性的相对真理,人类之所知相对于自然所隐匿的奥秘,永远都只是沧海一粟。我们无法用科学方法去证明这一论断,而现代人又认为科学方法是惟一正确的认知方法,于是,形上学意义上的自然不为人知。

      那么,如何体认形上学意义上的自然呢?站在科学知识的边界上,用冯友兰先生所说的“负底方法”我们才能体认自然奥秘的无穷,从而能体认形上学意义上的自然的存在。首先,在空间和时间上,我们不能认为,现代宇宙学所说的宇宙就是惟一的宇宙。著名物理学家李政道先生2005年10月24日在清华大学对博士后和合作导师们做过一次演讲,他说,“天外有天,因为(存在)暗能量,(所以)我们的宇宙之外可能有很多宇宙。”现在还不能说“我们的宇宙之外有很多宇宙”是个科学的论断,但这正是一位大物理学家站在知识的边界上,对未知领域的存在的体认。其次,我们没有理由设定所有的自然奥秘构成一个固定不变的公理体系,好像只要我们找准了这个体系的所有公理,就能逐渐发现这个体系所蕴涵的所有奥秘。如果说无法论证自然永远隐匿着无限的奥秘,那么更无法论证所有的自然奥秘恰好构成一个公理体系。登上太空不应使我们觉得人类即将征服整个宇宙,相反这应使我们更加清楚地发现宇宙的浩瀚无垠和奥妙无穷;知识进步不应给我们以这样的错觉,人类知识正日益接近对自然奥秘的完全把握!相反,这应使我们更明确地体认到,人类之所知相对于自然之未知领域只是沧海一粟!正如虚怀若谷的哲人不会因自己见识的增长而自满,相反,他越是有知越能体会到自己的无知。

      当我们能体认自然永远隐匿着无限的未为人知的奥秘时,就能反观人类自身的有限性,无论是在认知方面还是在技术操作方面,人类的能力都是有限的。自然永远握有惩罚人类的无穷力量。正因为如此,人类必须敬畏自然!人类对地球自然过程干预得越强烈,遭遇的惩罚就可能越严厉。地球生态系统彻底崩溃之时,便可能是人类陷入万劫不复的灾难之日。正因为如此,对人类最重要的不是以强者的姿态表现对地球的关爱,而是以敬畏自然的态度服从自然规律。人类面对地球这样的有限自然系统可表现自己的强大,但与不可见的(不可对象化的)自然相比,人类永远是卑微的。而一切自然系统都与自然血脉相连,我们对任何自然系统的征服都会触动自然的“神经末梢”,自然不会坐视人类对自然系统的任意征服。所以,今日之人类应出于对自然的敬畏而关爱地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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