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与正义

——尼采的品德学说

作 者:
戴晖 

作者简介:
戴晖,南京大学哲学系副教授、哲学博士(南京 210093)

原文出处:
南京社会科学

内容提要:

尼采提出了与基督教道德相反的美德——赠馈之德,它是以权力意志为准则的新价值秩序中的最高品德。本文探讨这种品德学说在语言、世界和历史意义上的体现及作用。


期刊代号:B8
分类名称:伦理学
复印期号:2006 年 01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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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学的认识是具备了理性洞见的信仰。信仰上帝首先是对神性的崇敬。而这种敬仰之心在奥古斯丁那里即爱智慧。上帝的智慧只因圣子才得以启示,上帝的显现——耶稣基督——是爱的符号。没有了上帝,尼采信仰生命。与放下了人的世界的生命相比,现代的信仰热爱原始的生命。爱,是无条件的。并非因为生命的美而爱生命,而是因为爱生命,生命才美。通往生命源泉的路则是不断的自我超越。一如爱是神性的第一及其存在所独具的外化,权力意志的自我超越也有自己的语言和美德。

      一、赠馈之德

      《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的第一卷是关于品德的学说,它以《赠馈之德》而告结束:“赠馈之德是最高美德。”(注:尼采全集,供研究用15卷缩印本,第4卷,出版人:柯利,蒙梯那利(Friedrich Nietzsche,Kritische Studienausgabe 4,Herausgegeben von Giorgio Colli und Mazzino Montinari,Deutscher Taschenbuch Verlag,Muenchen; Walter de Gruyter,Berlin/New York),以下版本相同,标出卷数,页码和行码。)(4,97-20)这一品德集主人的所有德行于一身,是一种非同寻常的品德,它无功利,因此而脱离了所有工具意义。最高的品德和神圣密切相关,神圣即扭转困境。(注:见《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中《一千零一个目标》。)扭转上帝死后虚无主义的历史终点所造成的困境,从精神的自我转化上说,那是自我超越者的困境。业已创造出的价值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流失,意志因无法要回往事而嫉恨时间,蜕变为厌世的虚无主义。(注:《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中《卜者》篇宣告了虚无主义的历史终点。一切皆空,一切皆同,知使人倦怠,没有什么值得创造。为时间所征服的意志倦于生死,在墓室中不能自拔。)妒嫉是超越自身而创造的意志的毒药,只有赠馈之德能够扭转时间历史所造成的困境。

      赠馈之德如金子,无用而发光。与基督的智慧不同,它所赠馈的并非来自上帝的赐予,而是源于我自身的盈余。它将所有的盈余积攒为宝藏,于是,赠送才变为可能。它赠馈我自身。

      “把自己变成祭品和礼物,这是你们的渴望:正因如此,你们渴求把所有财物积攒于你们的灵魂。”(4,98-1)

      收藏者是艺术家,为了新的世界筹划而接纳万物,将万物转化为美。他聚集万物,是为了评价万物的美;他用暴力摧毁它们现有的价值,以便发现在以益用为标准的善恶评价之外的盈余。最终,爱者把自身也变成事,只有事才可以赠送。艺术家作为万物之事,他把我自身献给世界的美。

      对美的世界的筹划孕育着新的生命。在《年老的和年轻的小女人》篇中尼采说女人的可畏之处在于她的牺牲。丰富自己,恰恰不是如蜕化的意志所说的那样:“一切为自己”(4,98-25)。追寻自我旨在那样一种我自身,它作为身体的意志区别于我;为了我自身,身体的意志说的不是“我要”,而是“它要”——“它”是居住在身体中的我自身。我自身的自由是创造性意志的自由;自由的我自身正是超人。

      尼采区分两种截然不同的自我追求,神圣的自我追求以给予为目的,它追求超越自身的价值,在超越中创造我自身;与之相反的是一种病态的自我追求,它出于贪欲而积攒财货,注重的是物已经具有的价值。贪欲的目光不是评价,而是计较;评价即创造,而计较中只有妒嫉和剽窃。赠馈之德仅源于我自身,是我自身的意志的美德。我自身比我更为原始,其意志作为爱的充溢只求给予,不需要回报。赠送的品德并不以自我牺牲为德,不以行动的无私为评价标准。在我自身的尺度中甚至不以各得其所为公正,而是赠送我自己,也让万物在自我超越中从功利主义的桎梏中解放出来。

      善与恶是道德历史中的既定区分,精神树立了这种绝对的价值评判。而一切价值的转换者说:“善恶的一切名号皆是比喻”(4,98-32),“我们身体的比喻”(4,98-26),“一种上升的比喻”(4,98-27)。精神本身属于身体。身体及其意志不是直接地表达自身,而是令精神作它的代言人。精神用比喻来回忆身体的意志,说出我自身的愿望。所说的不是对知的论证(注:查拉图斯特拉确实没有为他所传达的知提供任何论证,这给理解尼采的思想造成困难。无条件地为尼采的思想所激励,或者以非科学性为由对之横加鞭笞,两者都有可能。因此,尼采自己也尝试过,把同者永恒轮回学说建立在物理学的基础上。比喻的言谈本身要求把比喻提升为认知。由此可以解释尼采关于动物学的平庸见解。),而是象征性符号。在比喻中精神的言谈本身就是创造,创造的形式与其说是科学的,不如说是艺术的——尼采独创的悲剧艺术。善与恶皆是权力意志的表达,是生命追寻我自身的飞扬的符号。

      比喻是美的形象。意志世界中,不是形象和理念的齐一,而是形象和我自身的契合造就了美。就像人应该是大地的意义,比喻所能给予的意义属于大地,而大地又象征着身体。与传统上精神和肉体的关系相反,不是精神给身体以生命,而是在新的价值评价中复活的身体激励着精神(4,99-3),身体的复活是表达出万物之美的前提条件。正如超人是大地的主人,居住在身体中的我自身是美的源泉。我自身的品德成为灵魂的“统治性思想”(4,99-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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