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大独断论的摒弃:当代哲学根本性的理论进展

作 者:
贺来 

作者简介:
贺来,吉林大学哲学社会学院,吉林 长春 130012 贺来(1969—),湖南宁乡人,吉林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研究方向为马克思主义哲学。

原文出处:
中国人民大学学报

内容提要:

20世纪以来哲学所取得的思想成果,在其对三大独断论的批判中得到了最为集中的体现。这三大独断论分别是“终极实在”的独断论、“非历史”的“终极状态”的独断论以及“历史脚本”的独断论。三大独断论在传统哲学漫长的历史中曾经扮演着重要的角色,给人们的思想和生活带来了重大后果。通过对三大独断论的消解,当代哲学实现了人的自我意识的又一次重大深化,意味着人逐渐走上了“成熟”之 路。


期刊代号:B1
分类名称:哲学原理
复印期号:2006 年 12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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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B1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5420(2006 )05—0032—07

      20世纪以来的哲学经历了巨大的变革。如何反省和检点一百多年来哲学所取得的思想成果,人们可能会采取不同的视角和方法。在我看来,伽达默尔的概括是十分精当的:“20世纪最为神秘、最为强大的基础就是它对一切独断论,包括科学的独断论所持的怀疑主义。”[1] 这是对20世纪以来当代哲学的根本旨趣、理论成果及其价值所作的简洁、准确而深刻的揭示。全面消解传统哲学中所包含的独断论,彰显被这些独断论所遮蔽和扭曲的人的现实生命和现实世界的具体、生动和丰富的本性,构成了当代哲学具有代表性的重大理论进展,而其中对三大独断论的批判和消解,尤其具有突出的地位和重要的意义。

      一、当代哲学对“终极实在”独断论的消解

      众所周知,形而上学是传统哲学的核心,而对终极实在或终极本体的追求,又构成了形而上学的根本内容。

      在哲学史上,康德是最早对终极实在的虚幻性进行揭露和批判的哲学家之一。他把自己的哲学称为“批判哲学”。所谓“批判”(Critique),即“审视”、“厘定”之义。“我所说的批判不是指对书籍和思想体系的批评说的,而指关于在批判之后就可以不依靠任何经验而独立去求得一切知识的那种一般理性能力的批判而言。因此,这种批判将决定一般的形而上学的可能或不可能,而且确定它的来源、范围和限度。”[2](P5—6) 为此,哲学要“建立一所法庭,来保证理性合法的要求而驳回一切无根据的僭越,其所用的方法并不是独断的命令而是依据理性自己的永恒不变的规律。这个法庭不是别的东西,而是纯粹理性的批判”。[2](P5) 康德之前的形而上学家们把上帝、自由和灵魂不死视为哲学的永恒对象,把绝对本体无条件地视为哲学追求的最高目标,并认为理性拥有通向这些绝对本体的无条件的能力,康德把这种形而上学称为“独断论”。因此,“批判哲学”就是要对形而上学的这一目标以及通向这一目标的无条件的“理性”进行审视和反思,来对其合法性进行前提性的清理和批判。在康德看来,先前独断形而上学之所以为“独断”,就在于它“没有预先考查过理性是否能胜任这么巨大的工作,就贸然从事于这种事业”。[2](P40) 对理性的权能无限制的运用,致使理性犹如一个独裁专制的暴君,它掌握对终极实在的控制权,因而拥有着不受限制的绝对权力:“形而上学女王的政权,在独断论的统治下,起初乃是专横的。”[2](P4)

      康德的《纯粹理性批判》一书所致力的就是要证明理性这种不受限制的独断权力所具有的“僭越性”,就是要证明终极实在的问题乃是“超出了人类理性的所有能力”。在此意义上,康德的“批判哲学”是对终极实在的一次有力的清算,它一方面告诉我们理性具有从自身出发行使“立法”的权力,因而我们应该相信理性的力量,并因此而拒绝怀疑论;但同时我们又必须清醒地意识到,在知识王国,理性的权力是受到限制的,是“有限的”,它只能止于“经验”,超出这个范围,无所限制地行使自己的独断权力,乃是理性的“越权”和“僭越”。因此,对于理性企图达到终极实在的非法僭越必须加以严格“限制”,并因此而拒斥“独断论”。

      当代哲学界普遍承认,把现今的哲学和以往的哲学联系起来的许多历史线索中,与康德哲学的关系具有特别重要的意义,而其中“康德对于有关实在的知识的说明和他对于理性形而上学的批判,形成了认识论和形而上学历史上的转折点”。[3] 推进康德对“终极实在”的批判,构成了当代哲学的重大主题,这集中体现在如下三个方面:

      第一,从存在论的角度揭露形而上学思维方式对终极实在迷恋的无限性和虚无性,从而动摇了人们对于终极实在的迷信。

      这一方面的代表无疑应首推尼采和海德格尔。尼采以一声“上帝死了”开启了现代哲学的大幕,他把自苏格拉底、柏拉图以来对绝对“存在”和绝对“实体”的寻求视为哲学史上最大的骗局,因为这样一个“超感觉”的先验的彼岸世界是根本不存在的,唯一存在的世界是此岸的、感官的、“生成中”的世界,而这一世界根本上是“权力意志”的产物。海德格尔高度肯定了尼采所完成的“形而上学的颠倒”,并进一步从基础存在论的立场出发,确认了“虚无主义”作为传统哲学必然命运的意义:“虚无,在这里指的是,超越感觉的强制性世界之缺席”,“虚无主义,从其本质想来,乃是西方历史的基本运动……那些幻想与虚无主义无关的人们也许最根本地推动了虚无主义”。[4] 传统形而上学对超感觉的、先验的“在者”的寻求,乃是奠定在沙滩之上,当传统哲学自以为为人类价值奠基之时,其实质乃是在形塑一个一推就倒的虚假偶像。因此,海德格尔要借助现象学方法,剥除覆盖在人身上的种种蒙蔽,使人无所隐藏地显现出来,以展示其存在的实有性和真实性,而这种实有性和真实性所显露的其实正是人的“无家”性和“虚无”性。人作为难逃一死的有限存在者,始终在虚无的悬临中展开自己的生存。

      第二,从解释学的立场出发,以“解释学意识”消解传统形而上学的思维方式及其“元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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