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44年手稿》的逻辑主线究竟是什么?

——兼评“两种逻辑论”

作 者:
林锋 

作者简介:
林锋,北京大学哲学系,北京 100871   林锋(1977-),男,北京大学哲学系博士生。

原文出处:
东岳论丛

内容提要:

《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的逻辑主线,不是流行看法所认为的“异化劳动观”,而是马克思初步形成的新唯物主义实践观。马克思正是以实践观为逻辑主线,将《手稿》思想体系各组成部分联结为一个有机整体。此外,《手稿》中并不存在一些学者所认为的“两种对立逻辑”(唯心史观性质的异化劳动逻辑、客观唯物主义逻辑),而是只有一种逻辑——以实践观为核心的新唯物主义逻辑。


期刊代号:B1
分类名称:哲学原理
复印期号:2006 年 10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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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A811[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3-8353(2006)04-0027-05

      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以下简称《手稿》)的逻辑主线,是国内外学界研究和讨论的重要前沿问题。长期以来,学界流行的观点认为,《手稿》的逻辑主线是“异化劳动观”,它是当时马克思全部思想的哲学基础。改革开放以来,在国内学界对《手稿》的讨论中,还出现了一种值得注意的理论观点,以南京大学张一兵教授和已故孙伯鍨教授为代表。他们认为,《手稿》中存在两种相互矛盾、截然对立的逻辑线索:一是用“应有”批判“现有”的人本学异化劳动逻辑,这种逻辑实际上是唯心史观逻辑①;二是从历史现实出发的客观唯物主义逻辑。在这两种对立逻辑中,占主导地位的是唯心史观性质的异化劳动逻辑。而笔者赞同这样一种观点:《手稿》的逻辑主线并非异化劳动观,而是新唯物主义实践观;并不存在所谓“两种对立逻辑”,而是只有一种逻辑——以实践观为核心的新唯物主义逻辑②。马克思正是以新唯物主义实践观为逻辑主线,将其贯穿于《手稿》各个组成部分,初步形成了一个以实践为核心观点、核心范畴的新唯物主义思想体系。

      一、实践观和异化劳动观的关系

      判定实践观、异化劳动观究竟何者为《手稿》逻辑主线,首先必须澄清二者的关系,这是解决上述问题的理论前提。实际上,异化劳动观只是《手稿》初步确立的新唯物主义实践观的有机组成部分,《手稿》对异化劳动的思考,在理论上是附属于马克思对新唯物主义实践观的探讨的。以下我们试从三个方面说明这一点。

      (一)异化劳动仅仅是劳动实践的一种特定形式,描述的是后者在特定历史时代的状况和特征

      就二者而言,后者能内在包含前者,前者则不能包含后者。在《手稿》中,马克思是将异化劳动作为人类劳动实践的一种特定形式、特定阶段,当作一个历史范畴来理解的。劳动实践活动作为人类本质力量的对象性活动,在不同历史时代有着截然不同的表现形式。异化劳动就是人类劳动在私有制社会下的具体表现形式。在尚不存在私有制生产关系或扬弃了这种生产关系的原始社会、未来社会(资本主义以后的社会形态),劳动表现为自由、自觉的对象化活动形式,而不是异化形式。而在私有制生产关系下,劳动的对象化必然表现为异化形式,人类的本质力量、主体性是以歪曲、消极的形式反映出来的。事实上,马克思《手稿》对人类劳动实践形式的探讨,决不限于异化劳动:他不仅明确提出了异化劳动的历史起源问题,肯定了原始社会非异化的自由自觉劳动的存在,还前瞻了人类劳动在未来社会的表现形式——在扬弃私有财产的前提下实现的人类新的自由自觉劳动。

      (二)“异化”和“异化的扬弃”都只有借助于实践的手段、实践的力量才能实现

      只有从实践的观点出发,才能合理地理解“异化”和“异化的扬弃”。所谓“异化”决不是绝对精神的抽象思维运动,而是现实的、活生生的社会状况。用马克思的话说,“在实践的、现实的世界中,自我异化只有通过同其他人的实践的、现实的关系才能表现出来。异化借以实现的那个手段本身就是实践的。”[1] 不借助于实践的手段、实践的力量,异化就不能变成奴役人的现实。实践的观点,是《手稿》异化观的首要、核心的观点。同样,对异化本身的“扬弃”,决不是一种想象的、对现实对象毫无触动的“扬弃”,而是实实在在的、借助于实践活动、实践力量的“扬弃”(消灭、改造)。比如,《手稿》就认为,为了消灭现实的、作为“人的自我异化”的私有财产,单有革命思想是不够的,必须要有现实的革命实践活动。未来理想社会的实现,异化劳动的消灭,人类的彻底解放,只有通过工人革命的实践方式,才是可能的。

      (三)只有站在人类实践史、人类劳动史的思想高度,才有可能科学理解异化劳动的来源和归宿

      显然,对异化劳动本身的思考,在理论上必然要合理延伸到它的历史来源和未来趋势问题。要回答这两个根本问题,仅从异化劳动本身出发是无能为力的,它需要从更高的理论视界出发;在《手稿》中,马克思是从实践出发,从人类实践史、人类劳动史的整体历史视野来把握这两个问题的[2]。异化劳动作为人类实践史、劳动史的一个特定历史环节,既有其产生、存在的历史必然性、合理性,也有其消亡的内在必然性。不论是它的历史来源,还是它的未来趋势,都不能脱离人类实践活动进行孤立的考察。说得更确切一点,异化劳动是怎么来的,将向何处去,只有从人类实践史、劳动史本身的考察中才能找到科学答案。

      因此,所谓“异化劳动是《手稿》逻辑主线”的看法是值得商榷的。首先,这种看法根本忽视了实践观在《手稿》思想体系中的核心地位。正是因为《手稿》确立了实践观点,并将其引入存在观、自然观、历史观、人的本质观等思想领域,马克思的理解才超越了旧哲学的狭隘理解;劳动实践的观点,是《手稿》剖析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经济生活的根本观点;革命实践的观点,也是《手稿》共产主义观的核心观念。关于上述内容,我们将在下文作详尽分析。其次,这种看法没有恰当厘清实践观与异化劳动观、异化观的关系。它忽视了异化劳动、异化与实践观点的内在关联性及对后者的依存性。如前所论,异化劳动只是劳动实践的一种特殊形式,异化劳动观内在地包含在劳动实践观中;异化、异化的扬弃都必须借助于实践才有可能,实践观点同样也是异化观的首要、核心观点;只有站在整个人类实践史、劳动史的思想高度,才能合理解答异化劳动、异化的来源和归宿问题。再次,异化劳动观的解释力是有限的,它不能有效说明《手稿》的许多根本问题。它的解释力主要限于私有制社会的劳动生活、精神生活及社会状况,既不能概括《手稿》对非私有制社会的理论探讨,也不能有效说明《手稿》对诸如哲学存在观、自然观、历史观、人的本质观等理论领域所作的重要探索。就异化劳动本身而言,它在理论上从属于对一些根本问题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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